寫在前面的話: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他與他,像我們所有人一樣平凡;這又是個虛假的故事,世界上,再不會有這樣的感情。

 

 


「你剛才說真的?」

「我從來沒騙過你。」

「那我和你……這兩年——算什麼……」

「你不是早就告訴過我麼?如你而言,這只是一場——瘋狂遊戲。」

 


第一章

 


我的聯考成績是在吳婷婷的床上知道的。徐然一個電話打過來,劈頭就是一句:「阿祁,你小子行啊,成績是全校第一,超過錄取標準九十來分,穩進了。」

我這邊方興未艾,大仗正酣,回話的時候還帶喘的:「你以為是進哪裡啊!又不是北大清華中央美。」

他吃吃地笑:「你在哪呢?哥幾個正在考慮怎麼宰你呢。」

我猜他八成是知道了,哼了一聲:「成,在金滿堂訂個位子,我做東。」

從很小開始我就知道,你想混的好,就一定要大方——有沒有錢不要緊,就是不能把錢摳的死緊,靠著這點遺傳自我爸的「優」點,我從來就是同學中的靈魂人物,漫天撒錢,借漫畫的——自己打車過去,對,別騎車,成捆呢,拿不動;限量版的CD只要說一下,會不會還我也不在意;新買的PSⅠ徐然王毅一句話就搬回家玩了大半學期,發展到後來,連墮胎的錢都有向我借的——一點不誇張,現在還在讀書的女生懷孕墮胎的事一點不少。劉閱遮遮掩掩地開口之後,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操,你真人不露相啊,這款子我給自己存著還沒來得及用呢,你倒先出事了。」他苦笑了一下,說:「她倒想吃藥下掉算了呢,我怕那法子太烈太傷身,還是去做人流好些。」

衝他這句話,我決定借他錢,只是覺得他未免太不小心,如果是我,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我散漫,但是不代表我是傻子,會走火的事我絕對不做。於是我把一千塊錢給他的時候順便附送了一打我常用的杜雷斯(Durex)透氣型。這些人都算是我的鐵哥們,其他圍在我身邊的人不過是泛泛之交,而徐然,是其中最特別的,我們是鄰居,從小學時候我和他就一起玩了,每個老師都帶著驚恐的眼神看著我們:天啊,徐然好好一個秀才怎麼就和這個無惡不作的黑小子混一塊去了。

此時吳婷婷一隻手膩了上來,嬌柔地叫了一聲:「老公~~~~」

我身子一抖,下面立即軟了下來,但什麼是風度我還是知道的,我掩飾地側了側身子,立即配合地摟上她白滑滑光溜溜的肩膀:「什麼事?」

再反感我也不會在自己的那話兒還留在她腿間的時候說出什麼失禮的話來。

「誰的電話啊?」她眨眨眼。吳婷婷什麼都好就他媽的太拿自己當回事,什麼都要插一手,真當是我什麼人了。好吧我承認我犯賤,當初卯足了勁追她的時候我連跟蹤堵人的爛招都使的出來,誰叫她豔冠群芳校花一枝呢。

「小然子的電話,說是成績出了,S大應該沒問題。」我輕描淡寫,她歡呼一聲,撲進我懷裡:「我知道你準行,雖然都不讀書可是夠聰明……」

這話我聽多了,早已經沒什麼感覺。倒是她往我懷裡一陣亂鑽,我立即精神抖擻捲土重來,一下子把她壓在身下。


晚上六點多到金滿堂,幾個人都已經到了包廂,連菜都點完了。我笑罵著坐下:「你們還真不客氣,做東的還沒到,自己就吃上了,我要是不來,叫你們連內褲都當了!」

王毅嘴裡還塞著隻烤魷魚,口齒不清:「怕什麼!知道祁哥你重義氣,捨不得咱衣不蔽體丟你的臉。」我一腳過去:「少給我貧嘴!就這麼幾個人?劉閱,你女朋友呢?怎麼沒一起過來?」

劉閱眨了下眼,笑道:「祁哥,你不是也沒帶嫂子來?」

我沒反駁:「去去!今天咱們幾個樂,都別提女人!」

劉閱又笑了,踢開椅子站起來,對我一舉杯:「對!咱就快各分東西了,今晚喝個痛快!」

我和他碰了一瓶,豪氣上來了,總覺得這樣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大學……我從來沒有想過的一個辭彙。我不悲觀,卻不由地有些茫然。

「再開瓶烈的!劉閱你要什麼?王毅呢?那……就開瓶五糧液!徐然你也喝點!」

徐然一把拉住我:「阿祁,不要了,喝這個會醉……你媽要知道了……」

我推開他:「這時候你提她幹麼!小姐,再開一瓶五糧液!」

劉閱拿白酒當純淨水一樣地灌了大半瓶,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

確切地說,只是乾嚎,因為他根本沒有眼淚。

「女人他媽的沒一個好東西!祁哥!你將來上了大學,千萬要小心那些長的漂亮的女人……不,你不會上他們的當,你那麼聰明……我要是有你一半也就滿意了……」

這下大家都愣了,誰也沒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我騰地站起身來,也灌了一杯:「我聰明個屁!要聰明了還混在這破地方!咱們都別多說,就是給我喝,以後的事誰知道!」

劉閱破涕為笑,也一乾而盡。

後來我也喝多了,但看上去還比劉閱像樣些,王毅一路扶著大罵不絕的劉閱搖搖晃晃地走了,徐然一把撐住我的胳膊:「還能走嗎?」

我沈重地點頭:「廢話!」

上了TAXI,我繼續發酒瘋:「這位大哥你知道嗎?韓國人真他媽的丟咱們亞洲人的臉,你看看那球踢得多假,硬把人葡萄牙給吹滅了!真他媽的……」

徐然一把按下我,對著那司機死命陪笑:「不好意思,我這兄弟腦子喝糊了。」

我還想再分辯什麼,一看徐然的眼神,立即閉嘴了,他這樣斯文的一個人,平常很少發火,但一凶起來,我也怵他。

其實我真的沒醉,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只是被劉閱這麼一鬧,胸口悶悶的,想要找點什麼來發洩。我的人生從來一帆風順,在即將面臨的全新生活中,我不知道又會碰上什麼樣的事。茫然與不捨一點一點地漫上我空虛的心頭。

徐然一直沈默著,直到後來突然一手攥了我一下:「阿祁,我的成績也出來了,比你低三分。」

「嗯?」我轉不過來地看著他。

他笑了,眼睛在黑暗裡亮晶晶的:「阿祁,你還沒想到麼?我們又可以做四年同學了。」

我猛地反應過來,突然覺得前途開始有了一些明朗的意味:「真,真的?小然子你也……」

他又笑了,露出頰邊的一對酒窩。

遠遠的天際一片漆黑,閃爍的是萬家燈火。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劉閱他女朋友和他分了,他的成績也出來了,和S美院的最低錄取標準差了三十幾分。我一向都可以罩著他們,可是這次我真的無能為力。為了保證百分百的升學率,學校不容許學生去外面美院投考,否則不發畢業證書,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的未來注定離不開這方寸之地了,也因此讓我更加確定所謂的學校,不過是社會主義也會強姦民意的又一鐵證。所以對於只能參加省聯考的我們來說,S美院已經是最好的選擇。我,徐然,王毅的分數都上了本地的S美院。吳婷婷本來沒戲,不知道怎麼的也混進了系裡面最冷門的服裝設計專業,好歹算是魚躍龍門,可劉閱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他被發放到江西一個名不見經傳成立才三年的學校去,而他不論專業還是文化課成績都不知道比吳婷婷高多少。臨走的時候,他沒讓我們送,一個人上了開往南昌的火車。

那是二00二年的夏天,一個與往常相比一樣酷熱一樣漫長的夏天。我們幾個人像還沒準備好的戰士,就這樣各奔東西,茫然地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     ※     ※     ※     ※


九月報到的第一天,我見到了我們院裡大大小小排的上號或者排不上號的領導們,心急如焚迫不及待爭先恐後地想把這兩個月憋足了的話一下子排洩出來。我坐在禮堂裡,手裡的MP3四十幾首歌反反覆覆地聽了六遍,最後那個『辦公室副秘書長』總結性發言:「熱烈歡迎0二級新生加入到我們的大家庭來。我叫黃賓,炎黃的黃賓客的賓,將會擔任0二新生的輔導員。」

台下一片迎合的笑聲掌聲。

我終於記得抬頭看了這個某一方面來說和我將來生活息息相關的人——人浪似的領導層中突兀地缺了一角。沈默了五秒鐘之後,我努力撐起不覺中滑下的身子,總算看清了他的長相。他正忙不迭地給身邊那些他這個『副秘書長』的頂頭上司們端茶倒水,不住的哈腰使得他那原本還像松嫩平原一般的海拔一下子下降到準噶爾盆地。

等那些心滿意足發洩過後的領導走後,就剩下黃賓一人對著我們系兩百來號新生,他清了清嗓子,威嚴地掃視全場:「聆聽領導們的關懷與訓示之後,我們要開始就將來全新的學習生活進行探討,首先請新生代表致辭。」

天啊~殺了我吧~我只覺得某個部位有決堤的隱患,就像九八年的長江。

王毅也快嚥氣似的看著我:「祁哥,真他媽該聽你的,死也不來受這折磨!」

徐然看我們兩的樣子,不由地一笑:「阿祁,你忍忍,快上去了。」

我一臉茫然:「什麼快上去?我是快下來了。」

徐然推我一把:「S大的規矩,每年的新生代表致辭都是由第一名上臺——」他看了我一眼,「你不會沒準備吧?」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印有『XX牌牛奶』廣告衫的男人,雄赳赳地上臺,一轉過臉來,我似乎看見了一副活動的中國地形圖。

「金秋時節,我們懷著一顆……」他操著腔調十足的普通話,吃力而執著地念著不知道準備了多久的稿子。我沈默了許久,輕輕地哼了一聲。

「操!」徐然一點就通,忍不住罵了一句,「這他媽的哪來的皇親國戚啊?新生代表哪輪的到他——」

「小然子……」我一臉痛苦失落地望著他。

「怎……怎麼?」

「我憋不住了~要瀉洪啊~」

我不在乎這些事,可看到這種情景,心裡或多或少都有點不是滋味。

可我是張祁,在旁人面前永遠是一臉無謂天塌下來當被蓋、心比砂紙還粗的一個黑小子。

這就是我與這個『雞肋』學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之後是大半個月的軍訓,要求新生一律住校。

一年一千二百元的住宿費,六人一間。除了我,全部都是從外地考進來的,徐然王毅都沒和我一個宿舍。我上鋪的是個文學青年,這在美術系或許是個奇蹟,我看見他搬宿舍的時候,在書架上碼了整整一排的傅雷朱光潛戴望舒沈從文。然後就是在迎新時那張大放異彩的『中國地形圖』。另一個留著可以帶言飄柔的長髮,一看就知道和藝術沾親帶故。最後一個更牛了,整一個時尚弄潮兒,穿著露出股溝的垮褲——其實論幅度那褲子並不是很垮,露股溝只是因為他時常不穿內褲。

我感嘆一聲,真是海納百川。

等一下,我暗數了下,還差一個。我看了看貼在那空著的鐵架床上的名字:蕭峰。

……我立即感到了金庸對當今社會影響之大。

蕭峰直到軍訓的第三天才來。

他背著個黑色的旅行包推開我們宿舍的門時,正被『股溝男』的香水味薰得幾欲成仁的我立即想到了一句老土掉渣的歌詞:「讓我們蕩起雙槳,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引自高登、珊瑚合唱之《讓我們盪起雙槳》)

蕭峰穿著一件樸素的白色T恤和簡單的牛仔褲,這在奇裝異服的美術系尤為難得。他端正的臉上布滿了細小的汗珠,短得不能再短的平頭,讓他平添了幾分銳氣。可他的第一句話,就讓我對他的好感煙消雲散:「輔導員在哪呢?我,我有事遲到了三天,得趕著向他請假。」

文學青年探出頭來:「輔導員估計已經回家了吧,要不,我這有電話你先打給他?」

他連聲稱謝,連汗都來不及擦,對著電話就是一輪低三下四的解釋。

我天生反骨,生來就看不起這樣唯唯諾諾的三好學生,有什麼事豁出去就一條命,至於嗎?可惜了這堂堂相貌。我暗嘆。

這半路殺出來的蕭峰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待人熱情,做什麼事總是帶著笑臉,很快就收服了大多數包括那個一直沒多少人看得起的黃賓,平日裡言談舉止極有風度,進來的成績也不賴,做什麼事——特別是上面交代下來的都是卯足了勁做好做完,很快就被任命為『代班長』,是人都知道,這麼說差不多就定下來了。

「他能壓過那個空降部隊『地形圖』,說明這小子還真有一手。」這是徐然的原話。

我卻是不屑地一撇嘴說:「哪呀,那是他處處陪小心,充分滿足姓黃的那昂昂三尺男兒的自尊心後應得的獎賞。」


我們的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破天荒地居然在同一層,這比起那些男女生宿舍樓隔著半條街,來串個門還要留名簽到按個小手印的傻瓜做法要好的多,這或許也是我們學校唯一比較人道的地方。可當豪情萬丈雄性勃發的男性同胞們看到美術系裡的自己的女性同胞們之後,紛紛蔫了下來,感嘆:去年的學姐們長的還像現實主義繪畫,怎麼今年的就成了印象主義了?於是吳婷婷的存在無形中滋潤了男性同胞們乾涸的心靈。

九月末,秋老虎的威力還是不可小看,當穿著一件無袖背心和迷你裙的吳婷婷春風化雨般走進我們宿舍,股溝男立即把褲子又往下蹭了幾分,文學青年不自覺地提高聲音朗誦戴望舒的《雨巷》,地形圖倒沒什麼特別反應,除了那原本懶懶地歪在床上的動作立時被正襟危坐所取代。

「我昨天打電話給你怎麼沒開機呢?」她在我面前站定,溫柔一笑。

我抓了抓頭髮:「和小然子出去了,手機沒電。」

吳婷婷笑了下,衝我招手:「張祁,你出來下。」

我訝異地瞟了她一眼:她從不曾這樣叫過我,總是甜得發膩地一聲「阿祁」。我和她走出宿舍,我下意識地看了眼一直坐在床邊看書的蕭峰,他眼皮不抬,似乎對吳婷婷的招蜂引蝶視若無睹。哼~假仙。我倒不信他真的清心寡慾,裝乖罷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對他隱隱的敵意是怎麼一回事,或許我原本對他,有著更高的期望——他本不該這樣沈默乖巧唯唯諾諾。

到了門外,吳婷婷拉住我立即換了副神色:「阿祁,我知道你有本事。這次軍訓結束我們有一場文藝匯演,你幫忙和你爸拉個贊助,到時候把我們班那個馬豔麗壓下去,文娛部的位子我就坐定了。」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她哪是讓我幫著拉贊助,是想著借我老子的公司給自己撐臉呢。一句話的事兒,我卻看不慣她的鑽營,高中時她還沒有這麼些花花腸子。我一下子沒了為她甘做嫁衣的菩薩心腸。

「我爸最近不大管那的事了,接手的林叔我不熟,只怕要妳自己和他談去。」

吳婷婷一愣怎麼也想不到我會拒絕,好久才僵硬地一笑:「那就算了……我再想辦法。明天晚上你要來啊,別又窩在宿舍裡睡覺。」

「行。我去後臺看妳。」這下我答應的很爽快。

結果這小妮子還真有本事,楞是一天之內拉到了三千元的贊助,看著她勝券在握的笑臉,我突然覺得大學果然是一大染缸。由於有了經費,這個晚會搞得頗有些規模,所有新生都不自己地興奮著。當然興奮的另一個原因是由於此次的匯演在學生會堂舉行,不少外系的男男女女們也會奮踴而來——多好的一次交配機會。浪費了豈非天打雷劈?

所謂樂極生悲也就是如此。在晚上七點,所有領導蔚為壯觀地坐滿了一臺,吳婷婷那演練過無數次的標準主持人微笑也蓄勢待發的時候,準備伴奏帶的同學一聲慘叫。所有後臺上手忙腳亂的人都停下了動作,齊刷刷地看向他。

「伴奏帶不見了!」他幾乎要哭出來了。

吳婷婷氣急敗壞地走過去:「你說什麼!這帶子不是你一直在保管的嗎?」

他早慌成一團,怎麼也解釋不了伴奏帶是在什麼時候不見的。

這下可有意思了。這麼多領導面前開天窗,咱美術系的臉是丟大了。

「喂,嫂子有麻煩了,你還不快過去幫忙?」徐然一直和我在後臺,他丟給我一罐冰凍啤酒,眨了眨眼。

我笑了下:「你不知道我惟恐天下不亂的嗎。」不是我薄情,我實在不喜歡我的女人有那麼重的心計,這次給她個教訓也好。

「大家不要慌,人都來齊了,一定要開場。吳婷婷,妳照樣出去,多和他們說一會,把第四個相聲提到第一個,那個不用什麼聲效,第一個的歌舞排到最後。現在在去找那個伴奏帶已經來不及了。我去向0一級的學姐借帶子,沒事的人跟著林民回去找。」蕭峰的聲音不大,可是擲地有聲,硬是把全場慌亂的氣氛給震住。

林民哭喪著臉:「可是節目單都是送上去審過的了,這樣亂改——」

「有事我擔著,輪不到你頭上。現在沒法子猶豫了!」他堅定地說,又向吳婷婷點了點頭:「這裡妳盡量撐著。」

我心裡突地一顫,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念頭湧上,眼前這個殺伐決斷雷厲風行的蕭峰與我印象中那個只會在老師面前裝乖的人,完全割裂開來。

「那小子倒義氣。這點像你。」徐然感嘆似地一笑。

我看著他轉身飛奔的背影,還來不及思考,就跳下欄杆:「我出去下,你等我。」

這裡和宿舍還有十幾分鐘的路程,我騎著車從後面追上氣喘吁吁的他,言簡意賅地一句:「上車,我載你過去。」

他有些驚訝,但還是一下子跳著站到我的身後:「走啊。」

夜風中,他紊亂的呼吸一下下地打在我的脖子上,一點點的癢。

就是那一天開始,我和他的關係有了新的變化。


我發現他並不是個一味知道讀書討好輔導員的書呆子,在宿舍裡和人嬉笑玩鬧,搞笑能力一點不比我遜色,空餘下來的時間聽聽歌上上網看看書什麼的,也不見他怎麼念書,可他認真聰明,成績總是不錯。他有時會出去,十一二點才回來。後來我們熟了,我打趣著問他是不是出去私會女友一解饑渴時,他一張臉猛地漲了個通紅,橫了我一眼:「都像你那麼不純潔呢?瞎說什麼!我哪來的女朋友?我們現在要以學習為主,杜絕像張同學這樣的不純異性交往。」

我笑的厲害,一腳踢過去:「滾吧你。」

其實蕭峰的容貌陽剛而端正,他這樣的人會沒有女生追?我只能想像是他眼界過高。

吳婷婷最終還是如願以償地把文娛部長的位置納入懷中,她說要請客大家聚聚,我想到最近總和蕭峰在一起,沒怎麼搭理她,加上上次匯演的事我多少對她還有點愧疚,就答應下來,照例她請客我買單。那天徐然王毅也到了,大家席上一場胡鬧,個個喝的面紅耳赤,就吳婷婷和幾個女生還保持著一點形象。

「阿祁,都…都是你,這麼死命灌我酒!」徐然一下子攥住我的手臂,「我現在走路都在晃蕩,你…你得送我回去!」

王毅笑嘻嘻地一把把徐然拉開:「你有病是吧?人祁哥要送誰回去不是明擺著的嗎?你湊什麼熱鬧。」

徐然一下沈默了下來,然後打了個酒嗝,罵道:「可不是?我他媽的真喝多了!」

吳婷婷今晚要回家,於情於理我都得送她。

她和幾個女生在前面走著,談論著我不能懂也不想懂的各種話題。我一個人在後面無聊地跟著,心想還不如跟徐然他們直接回宿舍。

直到我和她上了TAXI,才總算把那三姑六婆一併隔絕,受不了~整整一卡車的鴨子在叫。

吳婷婷一上車就沈默了,直到她家門口。我送她到樓道口,她突然開口:「你呢?」

「我?」我愣了一下,馬上開始裝糊塗,「我回宿舍啊?」

「我爸媽今晚都不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的長髮暈出一層誘惑的光環。

再裝就假了,我只有笑笑:「大小姐,我又不是妳,能拿到輔導員的御批假條。一會要晚點名的。」其實這並不算問題,那些來查房的學長也就做做樣子,不會和你較真,關鍵是我沒興致了,或許,說的寡情一些,我又膩了。

她忽閃忽閃地看了我幾眼,突然轉身上樓:「你回去自己小心。明天早上的英語課別又遲到了。」

我答應一聲,走到街邊攔了一架TAXI又坐了進去,左手的袋子裡是剛剛在飯店裡打包好的蟹黃包,我依稀記得蕭峰偏愛這種淮揚小食,只是不知道這店的水平怎麼樣。

到了學校一看,已經過了十一點,查房的人還在晃呢,撞上倒不好說了。於是我開始漫無目的地逛,晃到學校後門,在那婆娑搖曳的樹影中,我依稀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女生的聲音揚起:「你什麼意思?」

「我和妳說的很清楚了,妳知道什麼意思。」那人微微側過臉來,很不耐的神色。竟然是蕭峰!嘿……我來勁了,這下逮著你了吧?看你以後在我面前還敢說純潔?

「你騙誰!你就是想甩掉我吧?」那女人也探出頭來,燙著個時尚的爆炸頭,一身短小精悍的透視裝,怎麼看都和他這樣的三好學生搭不上邊。

「隨妳怎麼說,分了就是分了,再糾纏有什麼意思。」蕭峰的聲音此時聽來竟是無比的放肆。

那女人的臉色青白數變,看來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偏又不敢對他怎麼樣,恨恨地一跺腳:「你狠!有本事你別到PUB來!」

直到那女的走遠了,蕭峰才轉過身來,無所謂地掏出一包三五,抽了起來。

我又是一愣,他今晚的打扮與平日的樸素實在大相逕庭,胸口敞了一半,露出裡面分明的肌肉,就連眼神都變的慵懶而帶點邪惡的挑逗。我突然覺得呼吸有些急促,我本能地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蕭峰,那個所謂單純乖巧的好學生,只不過是他的假像。他把所有的人都騙過了,包括我。

他走了幾步,終於看見了一直站在原處的我,他笑了,瀟灑地抽出煙:「阿祁?」

我和他走到一處涼椅坐下,他把煙朝我遞過來:「來一根?」

我也不客氣,淡淡的煙霧在吞吐間瀰漫開來。

「你倒厲害,騙過我們所有的人。大班長。」被愚弄的感覺鋪天蓋地地襲來,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

他又笑了:「阿祁,我騙了誰了?我只是選擇隱瞞一部分真實的性格而已。」

我直覺他在狡辯,他他媽的在每個人面前都裝出那副唯唯諾諾的菜鳥樣,不是欺騙是什麼!

一對戀人從我們面前依偎著走過,我這才注意到這個陰暗的角落是有閒沒錢的校園情侶們最喜歡花前月下的幽會地點。我在心裡暗罵了一聲,我本來也該和吳婷婷共度春宵。

他勾起嘴角,突然間靠近我:「知道我和那個女的為什麼分手麼?」

「你玩膩了想換個新鮮的上床!」我回答的很粗魯,始終無法介懷他的欺騙。

「錯了。因為我告訴她,我喜歡男人。」他又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像一隻捉弄瀕死的老鼠的貓。

我愣住,不自覺地向旁挪了一下。


之後我根本不知道我和他是怎麼回到宿舍的。我看見他很自然地和所有人打招呼——包括我。

其實我知道這回事的,初中一個哥們玩樂團,我有段時間為了給他捧場,常和他們混,他們那個主唱挑染著一頭紫色長髮,面容上似乎永遠顯露著一種青白的病態。那哥們告訴我他是個G。我那時候還很失敗地問了句:「為什麼?他把自己當女人了麼?」我那哥們很不屑地看我:「你傻了不是?這是一種追求靈感與快樂的方式,和嗑藥吸毒一樣,不過比那兩個輕的多,搞藝術的很多都好這個。」

我直覺地反應這是一個我不該過多涉及的禁忌話題。直到我自己後來搞了美術,知道許多大師包括達文西和米開朗基羅都是GAY,我還是不解。我周圍的女人一個一個的換,全世界還有那麼多的美女,我實在不能理解所謂的『迸發的情感與靈性不能再由異性激發出來』是什麼樣的一種狀態。

我很詫異蕭峰會和我說,只是因為我撞破了他的真面目?他難道就不怕我捅了出去?很快我就發現蕭峰這麼有恃無恐的理由,他好學生的假像已經深入人心,哪裡是我一兩句的腹誹可以打破?

有很多天我都在不停地思索這個問題,開始不自覺地躲他。英語課上坐在他旁邊就能應付那個老處女永不停止的提問,可只要他一坐下來我立即像兔子一樣跳的老遠,有時候全宿舍的人都忙著打電玩沒空下去打飯,只要他一句「我幫你們打上來吧」我立即從電腦前抽身而退,乖乖地去隔壁宿舍把徐然扯到食堂吃飯,一頓發洩似的狼吞虎嚥。

弄的徐然很鬱悶:「你有病吧,至於餓成這樣嗎你。」

一個晚上我上網玩到十二點多,一陣犯睏,拿著水杯毛巾想著洗把臉清醒一下,剛開門,就見他從走廊那邊走來。

搞什麼。真是冤家路窄!要是現在折回去也太什麼了,我做不出這種事,心裡一橫,故意若無其事地走出去。他和我對著面走來,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心裡暗罵笑什麼笑!還笑的這麼邪惡!我把水龍頭開的很大,弄出嘩嘩的聲音,洩憤似地用毛巾在自己臉上猛搓,而後很帥氣地將毛巾重重地摔在脖子上,剛想刷牙,赫然發現自己壓根沒把牙膏帶出來。

一個東西在我身後點了一下,我回頭,他還是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給你。」

再矯情就太寒磣了,我接過牙膏,默默地開始刷牙。

「你躲我幹麼?」他靠著牆問,「你怕我?」

我一個眼神過去,充分表達我的蔑視。我怕他幹麼!

「張祁,現在都是二十一世紀了,別告訴我你還不能接受這個。」

我狠狠地吐出嘴裡的泡沫,誰說我不能接受!我張祁什麼事不能接受!我只是沒想到……沒想到他竟然是……可我沈默了很久,才說道:「我一個人都沒說出去。」

蕭峰漫不經心地一點頭:「你不是那種人。」

我不再廢話,把牙膏擰緊了丟給他,轉身回房。

「張祁,我們還是朋友吧?」

我想起那天晚上,他站在我的單車後面,是那樣的青春而單純。我沈默了一下,輕微地點了下頭。也是。他是個G又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用得著介意麼?說不定他也是『迸發的情感與靈性不能再由異性激發出來』呢。


已經十月中旬了,那個見鬼的游泳課還不停止,雖然說南國溫暖,可畢竟已經入秋,在水裡時還好,起來的時候可冷得發抖。男生們還能挨,那些身嬌肉貴的女孩子們可受不了了,一個個叫苦連天。不過幾個鬼靈一點的已經看出來那個禿了頭還腆著個肚腩的體育老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著指導的機會在這個女生大腿上捏捏那個女生腰部上摸摸,意淫得不亦樂乎。這幾乎是一個除了他老婆外全校皆知的秘密,學姐們提起他那叫一個咬牙切齒:「那個二百五他怎麼不爛了子孫根算了!要不是成績捏在他手裡,誰忍的下去!到大學連他媽一個小小的體育老師都跩個二五八萬的!」我嘆,可不是,連印象派的都下手不是二百五是什麼?

可我們系還是有幾個不是印象派的,比如吳婷婷。

一上游泳課她立即萬眾矚目,那體育老師說起來還是她本家,立即對她特殊『照顧』,親自『指導』。我在旁冷冷地看,這吳婷婷怎麼說都還掛著個我女人的名義,讓我看著她被他這樣被吃豆腐簡直是妄想,是男人都忍受不了。前幾次還好,只是摸摸小手什麼的,吳婷婷還能對他笑,我也還能對他忍。可估計這次這廝曉得天氣轉寒,時日無多,想要最後燦爛一下,竟然有意無意地把手伸進吳婷婷的泳衣中去。我看到她臉上欲哭無淚的求助神色——她是絕對不會當面反抗老師的。

我踩著水走到女生游的淺水區,徐然見勢不對,一把拉住我手臂:「阿祁,你冷靜些。別跟這傻瓜較真。」

我把他推開:「我知道怎麼做的。」

那姓吳的終於意識到氣氛不對,抬起頭來衝我一瞪:「你幹麼?回男生區去!別妨礙人家練習。」

我一把把吳婷婷從他的魔爪下拉過來:「老師,我來教她游泳吧。」

姓吳的竭力瞪大他的雙眼,嘴唇抖動了一下:「你,你說什麼?你教她?我是老師還是你是老師?」

我一點沒有猶豫:「我不是她老師,我是她男朋友。」

我的回答顯然嚇到了這個年過半百依然『雄姿』勃發的男人,他張著嘴巴很久,竟找不到一點詞語來反駁,仿佛我說的謬論竟是這天下最可信的理由。

我的態度很平和,一點火藥味都沒有,就是這樣平靜地看著他。我知道硬來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只會長了這廝的威風。

他放也不是罵也不是,僵立在水中,誰也拉不下臉退一步。在所有同學的尷尬沈默裡,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老師,剛才咱們院書記說找您商量一下去年幾個重修學生的事。」

我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解的圍。

那姓吳的也知道什麼是找個臺階下,狀似關心地扭過頭去問:「嗯?什麼時候?今天下午?」

我把吳婷婷帶到泳池邊上去的時候,我感到她攥著我手臂的雙手冰涼涼的,我回頭,她臉色蒼白地看著我,好久才咬著下唇小聲說:「阿祁,謝謝你。」

我有些動容,放開她說:「妳自己小心點,這種色狼……」

她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這麼做很值,誰沒有一點英雄主義傾向?今天就算是換了個我不認識的女生,只怕我依然會出手。

徐然從不遠處游過來:「阿祁,我以為你會——」

「和他幹架?我沒那麼傻。」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不會打架的男人是孬種,打架打不贏的男人是白痴,一直打贏卻還要打架的男人是智障。我的拳頭不會浪費在這種人身上。

「這種人心眼小,你小心他來陰的。」徐然憂心忡忡。我笑他杞人憂天,其實心裡也知道我這科算是提早掛了。看著蕭峰還和那姓吳的啦呱那可能是子虛烏有的事,又是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

結果我發現我和徐然還是低估了他,游泳課結束,我被他叫住。

「張祁是吧?」他上了岸拿著一塊浴巾把肚子上的水珠抖幹,「你留下來。」

吳婷婷忍住了驚呼,徐然皺著眉看我。

我故做輕鬆地對他們說:「你們先出去。小然子,送她回去。」我把目光轉向徐然,「聽見了?」

「阿祁。」

我面無表情地看他,他知道這是我生氣的預兆。

每個人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都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光看我,我上大學以來還是第一次這樣萬眾矚目。

「你的游技不錯嘛!可以教人了?」

我沒說話。

「你游幾圈我看看啊。」

「老師,現在已經下課了。」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運動會快開了,老師要加強一下個別同學的練習量。」他的肚皮隨著他的語氣而一抖一抖的,像極了皮球。我二話不說一個猛子又扎回了泳池,我死也不願意再看他的嘴臉。已經快傍晚了,這原本還算溫暖的池水竟有些刺骨。我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珍禽異獸,卻不知道在我們學校也會有這樣出類拔萃的一隻。

「再一個小時吧~~練習到六點,沒問題?美術系晚上好像沒課吧?」他笑了,仿佛做這種無聊的報復就能讓他繼續染指吳婷婷一樣。

又是一道水花濺上,我一驚,蕭峰那張陽剛的臉從激蕩的水波中現出。

「吳老師,我也想參加這次運動會的一百米蛙泳,所以想一起留下來練習,可以嗎?」蕭峰又露出他在師長面前那種牲畜無害的笑容。

姓吳的一愣,萬沒想到他也來蹚這渾水,又不好拒絕,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在哪裡都吃的開的三好學生。有旁人在,他就是想整我也無從下手。

「行……行啊。老師很高興你有這種熱情。」他笑很勉強。

我腳一彈一個反身,像箭一般射了出去。再看他的臉,我只怕會吐。水波四濺下,我看見蕭峰緊跟了上來。

哼……我的蛙泳可是拿過少年組業餘冠軍的,你跟的上麼?我不自覺地認真了,舒展四肢,水波穿流間,我迅雷一般地率先滑出十米。可他居然緊緊地咬著我,一點也沒拉下,我急了,幾乎是用盡全力開始游,可最後關頭他還是比我快了一步先到對岸。

「他媽的!」我從水裡鑽出頭來,抹了一下滿臉的水珠,「你浪裡白條轉世啊!」

他很快意識我在說水滸,笑了:「你惹到這種人以後有的受了。」

我白他一眼:「我不像你,大班長——為虎作倀。」

這句話明擺是遷怒,他也不在意,靠到水池邊上,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我知道他剛才為了趕上我肯定也不輕鬆,心裡才稍有些平復。

「為什麼……幫我?」

「為什麼?你不知道?」他把頭埋進水裡,我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嘴角的笑紋,「來!我們再比一次。」


水氣氤氳的更衣室裡,我和他默不作聲各自清洗。我有些緊張,剛才在水裡,我還把他當那個講義氣的好哥們看,可上了岸,看到他水珠淋漓下那赤裸裸的矯健身軀,我突然意識到他是個GAY,一個與我完全不一樣的男人。我情不自禁地偷眼瞄去,從他的腳踝開始慢慢盤旋而上,到達他骨感分明的膝彎和結實的大腿,一道道縱橫的水流在那個雕琢一樣的身軀上滑下,匯聚在地上的水洼中——再望上看那手居然在撥弄著……我突然一個臉紅,莫名所以開始發熱,一定是水調的太燙了,我手忙腳亂地想把水調低些,卻一個用力,幾乎是滾燙的沸水從蓮蓬頭裡衝出,我忍不住驚叫一聲,觸電般一下子跳到他身邊。

「阿祁。」他的聲音在我耳邊迴響,我驀然覺得溫度又升高幾分。

「幹麼?」我只能抬頭看他——望下看我會更不自在。

是我眼花了嗎?當那幾道水痕從他的頭頂上巡禮似的淌過他的眉眼他的脖子和他的鎖骨之時,他的眼神竟然是那樣該死的性感。

媽的!我有病吧?我居然覺得一個大男人性感!我被他影響了?操!我張祁怎麼會……怎麼會……

「阿祁。」他又念了一遍,「你是吧?」

啊?我反應不過來地瞪他,什麼是不是?

「其實第一次看見你我就覺得你是。」他的聲音遠得像從天邊飄來。

他的面容奇異地在蒸騰的熱氣中模糊著,我脫口而出:「是什麼?」

「我的同類。」

我的腦子轟的一下炸了,他他他他他說什麼來著!我一把推開他,走到一邊用力將水珠搓乾,一口氣把所有的衣服套好,頭也不回地走出浴室。我張祁堂堂一個花見花開人見人愛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大男人會是GAY!這下我對他的感激之情是徹底地煙消雲散了!這蕭峰真是吃飽了撐的!

他也不說話,就穿了衣服跟我出來。我們一前一後地走出游泳館,看到那個在蕭瑟秋風裡抱著腿坐在花壇上的人影,我愣了下:「小然子?」

「阿祁!」他站起來,幾乎是蹦到我面前:「你總算出來了!」

背後那個人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

我沒理會,只顧著問徐然:「我不是叫你送吳婷婷回去嗎?」

「我送了,然後又折回來等你。那個二百五沒折磨你吧?」

「你都說他是二百五了,他還怎麼折磨我這個英武不凡的大帥哥?」我習慣在他和王毅面前,表現出死不認輸的大哥風範。

他笑了,很斯文的一個淺淺的微笑:「我們去吃晚飯吧~現在食堂估計沒得打飯了,咱們上外面吃去!」

「我說呢!那麼好心等我!是想讓我請客呢?」我斜了他一眼,刻意用一種誇張而愉悅的聲調說道。

「去去去!我又不是王毅!聽說那小子這個月的錢又花完了!」

「真的?看他這個月怎麼過!」我說笑著和徐然親親熱熱地走遠,竭力忽視身後那兩道灼熱的目光。

我張祁和你什麼關係也沒有!什麼同類!


第二章

我風風火火地闖進徐然宿舍:「你們幾個打牌又不叫上我!找抽呢!」

「大哥!你饒了咱吧,你當代軒轅三光誰敢和你動手哪!」幾個正坐在徐然床上玩得天昏地暗的人看見我,立即發出一陣哀鳴。一個乾脆丟了牌,叫道:「不玩了不玩了,張祁咱玩不過你撤了還不行。」

我氣得牙癢癢,一把把他們全掃開,一屁股坐下,睨了他一眼:「小然子,你該不會也要走吧?」

徐然無辜地轉過頭:「哪會呀,我不是去隔壁把王毅叫來一起玩麼。」

這還差不多。我點點頭,等待那又一場無聊卻必須的廝殺。

尖銳的哨聲劃過天際,是熄燈信號,美術系的人才不管這些,橫豎這壞名聲是打從創系起就打下的,連校方都懶的管,所以還是燈火輝煌沸反盈天的。

「祁哥,我睏了,咱玩完這局不玩了好吧?」王毅已經輸到麻木,哭喪著一張臉道。

「才十一點半你睏個屁!」我連贏十局心情還是一樣煩悶,沒好氣地張嘴,「又沒讓你下什麼賭注你怕什麼輸!」

「不,不是——我——」正說著話,他的手機響了,王毅如逢大赦,久旱逢甘霖地一句甜蜜的:「喂?小麗?啊,好好,我這就去,行!」

他收線,狗腿地看著我:「那什麼,祁哥,我有急事兒呢!回來再陪你好不?」

我也不能真不近人情,只得放他走。

我又在那裡玩了幾局牌,搶徐然的電腦上了會網,好不容易殺到快一點,這才有了些睏意。

「小然子,你睡進去些。」我自然地開口,就往他床上擠。

「阿祁,你又睡我這?」徐然抱著被子看我。

「別小氣嘛,咱們不是常常一起睡的嘛。現在天涼了,免費給你提供紅外線供暖儀你還嫌?」我恬不知恥地把兩隻腳都搬上床。

「張祁,你已經一個禮拜都在咱宿舍紮根了,乾脆在廁所搭個門板讓你正式入住好了!」徐然的上鋪李天發打趣道。

我一拉床簾:「又沒和你擠你著什麼急!」

我外衣也不脫就和衣睡下,單人床到底窄了些,我只能側睡才能不壓到徐然。我往左一翻,不舒服,沒幾分鐘就翻到右面,卻不期然看見徐然晶亮的雙眼。

「操!」我嚇了一跳,像小時候那樣伸手抓了抓他頭頂的頭髮,「幹麼不做聲地看著我!」

他一避,才說道:「你們吵架了啊?」

「胡說什麼!」我勃然大怒地瞪著他。啥?我和他吵架?我為什麼要和他吵架?他蕭峰一個人要發神經病我也要跟著癲?我幹麼要和他吵架?我也沒躲著他!

徐然有些震驚:「你……你沒和吳婷婷吵架嗎?我看你連著七八天下課就往我們宿舍跑,也沒見你和吳婷婷說什麼話,還以為……」

「你哥我是什麼人?天下哪有女人捨得和我吵?你別亂想!」我放下心來,突地又覺得好笑,他居然以為我是和婷婷吵架?「好啦,睡吧。明天那老處女的課在第一節課呢。」我把被子拉高,沈默了一會,才道,「你是嫌我在這礙著你了?那好,明天我就找王毅去……」

他啪地拉下被子,鑽出頭來,生氣地說道:「阿祁你說的是什麼話!我怎麼可能——」話未說完,就看見我捉狹的笑臉,這才意識過來,不由地狠狠踢了我一腳,竟轉過身朝裡逕自睡了。

我含笑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抱了抱他的肩膀:「小然子,只有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他抖抖雙肩,嘟嚷了一句:「睡吧。」


其實我並非沒有想過去找吳婷婷,只是這小妮子近來越發忙了,別看她讀起書來狗屁不通,辦起一些事來倒是有模有樣,上下關係打點得一絲不差,加上長的漂亮嘴又甜,赫然成了系裡一大紅人。我少去找她,一是因為看她那人來人往的膩煩,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和咱系裡的另一紅人時常走在一起商討那些所謂的民生大事,實則就是大大小小地可以為莘莘學子製造有性繁殖機會的聯誼活動。我倒不知道像蕭峰這樣的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裝做一副熱心的樣子去操辦那些實在百無聊賴的事——好學生的虛偽假像對他就那麼重要?


我和徐然一路打打鬧鬧地回到宿舍,一推門,就聽見一聲狼嚎:「嗎呀。超正點!」

徐然一眼望去,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踢在椅子上:「李天發你又用我的電腦看毛片!」

我不屑地哼了一聲,這種紙上談兵的玩意老子八百年前就不玩了。

李天發嘿嘿地笑著,卻在半途走調,進化成了夜半歌聲版:「不是吧~~不要啊!」

剛才還活色生香的螢幕突地一藍,發出「滴——滴滴」的聲音。那光碟機像見了鬼一樣飛快地彈進彈出,李天發頓時發揚人類的瞬間本能,出手如電,趁著彈出的那一剎那飛快地拔出那張光碟緊緊地護在懷裡,驚魂未定地剛喘了口氣,這邊徐然已經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死命搖晃:「你知不知道我的光碟機因為裝盤已經快廢了,你還用這種劣質盜版盤來戕害它!」

我一撇嘴:「算啦~你看人純情處男當的容易麼?小李子啊,你放心,老佛爺明天賞幾本真正的春宮畫給你,全部美利堅原裝進口!」

李天發立即感恩戴德地看著我,這邊才掙脫徐然的箝制,那邊已經蹭著我說道:「哪,張祁,你說的。我明天就要,對了~你不是有電腦麼?剩下的我拿你宿舍去看吧!」

「啊?」我一時說不出話來,想要拒絕又不知道用是什麼樣的理由。

「好啦好啦~我們這就一台電腦,正主回來了,咱還不是要靠邊?」李天發一臉讒樣:「正到關鍵呢!懸著心裡癢的很啊!」

我磨不過他,這也實在是小事一樁,不答應都於情不合,又一想,媽的我還怕了誰不成,回去就是了!

「小然子,那我過去了。你要不要一起去啊?」我被李天發拽著拖出門去,只來得及說這麼一句。

徐然有意無意地白了我一眼,拿起床上的書看了起來:「記得順手關門。」


剛推門進去,宿舍裡只有兩個人。我過去拍了拍文學青年的背:「就你和林恒在?其他人呢?」

林恒就是那個足以代言飄柔的長髮青年,話不多,大多數時候總是靜靜地充當別人的聽眾,衝著他能忍受股溝男滔滔不絕洋洋灑灑的關於他獵豔無數的『真實的謊言』,我也得對他刮目相看。

文學青年從朱光潛中抬起頭來:「下午沒課,蕭峰和葉方都去院辦了,江同這個時候不在不是正常事麼?他什麼時候不出去泡妞?」

葉方就是那張活動的中國地形圖,江同就是那個讓我嘆為觀止不露股溝勢不罷休的男人,我與他們向來不對盤,只是面子上還好而已,一聽這話,立時放下大半的心,哈,原來他也不在,又裝好學生唬人去了,當下豪情勃發,衝他眨眨眼:「有好東西看不看?」

李天發也湊上來:「日本的,好不容易從我哥那敲來的。」

文學青年立即連朱光潛是哪國人都不知道了,翻身而起:「真的假的?」

我心情大好:「什麼真的假的?要的話我拉一車過來給你!」

李天發又跑去鬧一直沈默的林恒,男人豈有不好色的?也沒怎麼推脫,四隻狼坐到電腦面前,一開始放映,『嗯嗯啊咦』不絕於耳,三個人看的面紅耳赤,尤其李天發,前面的已經看過一次照樣熱血沸騰,鼻子上的青春痘差點沒被點燃爆破。我看著那個豐滿的豔妝女人還穿著高校的制服,哭喊著『呀妹爹』就想笑,他媽的年紀一大把了還裝嫩,唬誰呢!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於是我開始對他們神吹胡侃,什麼這女人叫的太假了,一聽就知道裝的,我以前上的一個女人那叫的才叫銷魂,看著他們豔羨的目光,我不免得意。

就在這時候門被推開了,嚇的李天發立即按暫停關螢幕,只見蕭峰晃蕩著走進來:「幹麼呢?開會啊?」

「去!嚇死我了!還以為是輔導員!」李天發給了一個大大的衛生眼,驚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蕭峰看見我,倒是一愣,別有深意地一笑:「喲,稀客啊,怎麼張同學有空到這來坐坐?」

李天發轉過頭來誇張地看了我一眼:「你看,叫你別老往我們宿舍跑吧~~再來就收房租了!」

我裝做沒聽見他的調侃,說:「你在我這看黃色電影我還沒要遮口費呢!」

蕭峰放下手裡的袋子,一看螢幕樂了:「行啊,你們在這加強精神文明建設也不叫我!」

我暗想:叫你有屁用你感興趣嗎你!

結果蕭峰真坐下來與他們『性』致勃勃地看起來,間或還熱烈地討論,話題左右離不開女人。我有些不自在起來:媽的,這蕭峰還真會裝!

幾個人呼吸越來越沈重,我偷偷瞄了坐在林恒旁邊的蕭峰,我不信他還會真的勃起了!結果剛一抬眼,赫然與蕭峰的視線正好撞上!他勾了勾唇角,又是那種意味不明的笑。我立即看回螢幕——這小子不會剛才就一直看我吧。

所以說,千萬不要相信壓縮碟的質量,看了一大半的時候,這碟又卡了,李天發氣得跳腳,大罵壓碟的人沒有職業道德。文學青年不愧是看多了書見多識廣,叫他往後拉拉試下,果然又開始運轉,只見一個健壯的男人面對鏡頭開始寬衣解帶。

這男人長的還不錯嘛。我剛想著又意識到,不對啊,這種片男人不都是帶著個面具,要不就是壓根不拍臉嗎?

結果又出來了一個男人,與他抱在一起激烈地擁吻,那手還上下不停地摩擦著那男人的——那裡——我看的目瞪口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畫面!

幾個人也傻了,直到那個男人被撫摩地大聲呻吟起來,才回過神!「哇!怎麼會夾了一片這種內容!好噁心!盜亦有道啊!這不是坑人嘛!」文學青年罵了一句,仿佛那片是他掏錢買的一樣。

又往後拉了一點,終於變回男女的,一個女學生樣子的女人被幾個中年人一起上,還叫著『一爹一爹』這就不噁心了?操!我心情沒由來地鬱悶起來,還在想著剛才的畫面。

都是蕭峰害的,若不是他,看著這個我以前最多就是一笑了之,哪裡像現在這般一直介意?又看了一會,我老覺得如坐針氈,根本忘記去看看蕭峰這個正牌的GAY會有什麼反應。實在忍不住再待下去,我起身說道:「我去洗手間下。」

背後一陣吃吃的笑聲:「呀,張祁忍不住了!」我沒理他們,幾乎是奪門而出。

晃到廁所,我關上門,重重地呼了一口氣。一種陌生的慾望爬過四肢,我心裡一動,剛才看到的畫面不期然再現腦海,原來,兩個男人也能那樣做!還叫的,叫的那麼動情?那修長的四肢,褐色的皮膚,還有英俊的容貌——像他一樣陽剛——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竟然已經不自覺地握住了自己的那話兒,不住地聳動起來。我咋舌,最近是不是真的慾求不滿了,居然——我從有了第一個女人起,就再沒有麻煩『五姑娘』了,總以為這事只有菜鳥才會樂此不疲!我自暴自棄地越動越快,媽的,真是墮落了,那就去死吧,張祁,你不就是一個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我仰起頭,低低地呻吟起來,幻想著臨界的那一剎那。

就……就快……出來了……

突然有一隻手從我腋下穿過,牢牢地覆在我的手上,迅猛地抽動起來。

「啊!」我驚叫一聲,卻被來人從身後捂住了嘴巴,他灼熱的鼻息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脖子上,我顫抖了一下,仿佛腦子裡已經被燒成了一團糨糊,我想……想要解放……

他靈巧的手指就在這一瞬間,往我的頂端用力一掐,我腳一軟,幾乎慘叫地呻吟了一聲:「啊!操!太爽了!」

我不知道我究竟持續了多久的高潮,似乎就是一瞬間的快感,卻又像天長地久。

我失神地喘息了好久,才猛然醒悟過來,咬著牙轉身,面對那個一臉邪笑的偽君子怒道:「蕭峰!」


他擰開水龍頭,細心地沖洗著自己的手指,水流滑過指縫,瞬間將那白色的黏液沖得乾乾淨淨。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產生其他聯想,凌厲地瞪著他,直到他抖著水珠轉過身來,看著我。

「你沒必要解釋一下剛才的行為麼?」

「哦……解釋。」他感嘆似地點頭,「解釋我剛才發揮互助友愛精神幫一個看了A片的勃起的同學——自慰?」

「你!」我受不了他對我這種輕浮的態度,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媽的有種再說一遍!」

他居然伸出手來,剛才還帶領我攀上極樂高峰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冰涼沁心。「張祁。你從來不是個委屈自己去遵從那些教條的白痴,何不及時行樂?你剛才明明很爽,為什麼不承認——你喜歡被男人碰?」

他見鬼了還一副坦然的樣子!熱血一下子湧上頭來——去他的喜歡被男人碰!他當我是什麼?!恥辱感湧上心頭,我一把拉近他,瞇著眼道:「蕭峰——你去死吧!」一拳過去,我重重地打在他的鼻梁上,他踉蹌幾步,靠在身後的牆壁上,有些震驚的看著我。

我頓時覺得胸中窒悶一掃而光,整個人都像報仇雪恨一樣輕鬆了起來——看輕我?小爺我在大院裡打遍天下的時候你還在喝奶呢!

「我他媽的不想再理你這個變態!」

他的眼神一下子變了,冷冷地看著我。


我蠻橫地推高吳婷婷的上衣,裡面的內衣我撥弄了許久還是不得其門而入,我咋舌暗道:現在女孩子都喜歡穿這種前扣式的嗎?枉費我當初練了一整年的無聲無息解開後扣內衣的瀟灑絕活。

幸好婷婷向來是個識趣的女人,她早已經按耐不住地呻吟出聲,自己扭著身子解開內衣撲在我身上一陣亂蹭。此時不上我還是男人不,於是順勢一倒,提槍就上,她叫的越發大聲,汗濕的臉在昏黃的燭光照射下顯得尤為動情。她是一個很懂得享受的女人,做愛的時候會點薰香和蠟燭,要求起碼半個小時以上『深情』的愛撫,這是最讓我覺得匪夷所思的地方。

我在她肩上一舔,喘息著笑道:「妳今天好熱情啊,老婆。」她尖叫一聲,緊緊地夾住我的腰身,抽搐似地喘息。我回應,越發迅猛地抽插,直到她達到兩次高潮,下面濕漉漉的一片,我撐起手臂,還在持之以恒——為什麼,面對如此尤物,我還能如此清醒?像一個完全抽離的旁觀者,甚至——甚至還沒有自己動手解決來的爽快。

最近我自己DIY的次數明顯頻繁了許多,自己都在唾棄自己,這才覺得我和婷婷實在太久沒在一起了,難怪慾求不滿急欲發洩——

或許,男人只有在最後的十幾秒才有快感可言,之前的漫長前戲過程只是為了使自己的發洩不屬於強姦的範疇。我這樣自己安慰自己,身下的吳婷婷已經叫不出聲了,只能偶爾哼出幾聲來表示自己愉悅的享受。

不能繼續了。

我手酸。

於是我加大力度一陣橫衝直撞,在強行而高速的摩擦之下,我終於一瀉如注。

完事後她靠在我的背上,只是喘息著,很久不說話。我緩過一口氣來,伸手從褲袋裡掏出捏的皺皺的煙盒,掏了一根出來點了,吸了一口,皺著眉抽出來,一看是三五,立時想起一個人來,陰魂不散嘛這!頓時沒了心情,一把摁滅了它,又倒回床上:「有萬寶路麼?」

吳婷婷繼續如影隨形,也跟著躺在我的肩頭:「在我爸房間呢,我媽不喜歡他抽,也不知道被扔哪了。」

「那算了。」吳婷婷的父母是做服裝批發生意的,常往廣州跑,吳婷婷曾經說過想讓我見家長,嚇的我十幾天都在做上門女婿的噩夢,後來也就罷了,這個話題成了我與她共同的禁忌。她披衣起身,給我端來兩杯溫過的牛奶:「渴了吧?喝呀。」

我接過,笑了一下:「應該是累了吧?一個鐘頭多啊。」她嬌笑著一拳捶在我身上,不痛不癢。沒有我當日給蕭峰那拳十分之一的勁道,帶來的只是一陣酥麻。

我套了牛仔褲下床,一見她的桌上擺著疊厚厚的資料,我一看,吹了聲口哨:「喲,妳思想覺悟高了嘛。」

她笑了,有幾分得意:「入黨對自己有好處嘛!競選分配就業什麼都是個資本。」

我依稀記得她高中的中國近現代史似乎沒上過五十分,聯考文綜才一百多一些,估計連共產黨哪年成立的都不知道。一上了大學倒是乾坤顛倒,飛上枝頭。

她又開始為我介紹她入黨的光榮經過,先是入黨申請書再是黨訓然後預備黨員,一年後加把勁就能定下來,那時候她什麼事就能占個頭一份了。又開始絮叨起院裡的派系之爭和她的左右逢源。我聽的頭昏腦脹,才有的一點好心情蕩然無存,插了句:「有寫申請的都上?」

她很匪夷所思地看著我:「哪呀!這事有那麼容易,都得是精英啊,還得有院領導的推薦什麼的……」

我趕忙打斷『精英』的冗長的自我陶醉,站起身來:「得,我先走了。」

「為什麼?」她一時忘記了三個代表,追問道,「你知道我爸媽今晚又不在,你……急著回去幹什麼?」

我敷衍:「我回去還有事。」

「等等。」她又叫住我,遞過一張申請表,帶著點施恩的口吻,「阿祁,你也入黨吧。好處多著呢,聽說年底書記還會帶我們幾個去『考察』張家界呢!全報銷哪!你先寫——嗯,你平常沒怎麼在系裡露臉,沒關係,我幫你想門路,請那些人吃個飯就行……」

我打斷她的話:「婷婷,妳給我瞎忙活什麼啊?入什麼黨?我和共產黨政見不同行不行?」好好地做好自己本分就是,鬧什麼鬧!咱搞藝術的還在乎這政治屬性?

她很匪夷所思:「你不願意?阿祁,你這樣吊兒郎當下去……以後……當著別人的面還怎麼說是我男朋友啊?」

我愣了下,敢情她還嫌棄我了?操!剛才在床上她還那副蕩樣,現在就說我配不上她了?以前我給她買這買那哄她開心的時候,她怎麼就沒這覺悟?「我樂意!」我哼了一聲,只覺得女人怎麼就這麼沒勁!整天就會盤算這些事情,很有趣嘛。


「你這週末要回去嗎?」徐然靠在宿舍陽臺的欄杆上,問了一句。

「要吧,再不回去也不知道我媽會說出什麼話來。」我抓抓自己的頭髮,我媽什麼都好就是具備所有中年婦女更年期共同的特徵——嘮叨,沒話找話講沒事找事罵,總之這嘴是一刻不會停止,而我就怕這個。

「那我和你一起走,我爸也讓我回家呢。」

「行。」我抽出嘴裡的煙,湊過去:「來,吸一口。」這一回,已經換成了萬寶路。

「神經。」他笑著推開,我們推搡著鬧了一會,他突然問道:「你最近是和婷婷出了問題吧?都沒再見你們走在一起了。」

我皺眉:「提她幹麼?我過我的獨木橋她走她的陽光道,誰也不礙著誰。」

他呵地一聲笑出來:「怎麼了,這麼憤慨?」

我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又加了句:「媽的,她是我誰啊,憑什麼管我。真沒勁,女人都這樣,再這樣下去還不如分手。說起來還是你聰明,沒讓女人纏上。你沒看王毅劉閱都被女人迷成個什樣!」

「我哪和你張大帥哥比啊?沒聽我們系裡的女生說嗎?你和蕭峰是美院兩朵花呢。」

我不由地拉下臉來:「別把我和那小子相提並論。」

「你幹麼這麼大反應?你們之前不是玩滿好的嗎?」徐然對我的反應有些不解。

我立刻撇清:「我什麼時候和他好過?人家心裡只有你一個,你怎麼能懷疑人家紅杏出牆~~」

徐然笑的不行,直誇我叫的好聽,叫的他很受用。這時候李天發從隔壁探出頭來:「你們兩別再噁心人啦~張祁,有沒煙丟一根過來。我犯睏。」

摸摸口袋,裡頭只有兩三根了,乾脆連盒子一起丟過去:「接著啊。」由於是把身子探出欄杆扔出去,一時重心不穩,我踉蹌一下,徐然連忙抱住我的腰,在耳邊輕叫了一聲:「你小心點。」

我心裡一觸,有什麼些微而又轉瞬即逝的感覺剎那間劃過——我他媽的剛才——剛才是把小然子當——當女人來看?我震驚,隨即開始鄙視自己的獸性,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一起玩到大的過命交情,我怎麼能怎麼能——

「阿祁?」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掩飾地一笑,站直身子。

都是蕭峰,要不是他我怎麼會想這麼多有的沒有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啪的一聲,門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他看了我一眼,我立即漠然地把頭轉開,開始和徐然玩笑。

他臉上的傷倒是退了,哼哼,看來那天下手還不夠重。

「葉方,你那個入黨申請書什麼時候交上去?」他走到葉方面前,語氣不是很好:「就差你一個了。吳婷婷叫我來催你。」

「好好好,我還想再改改的,哎,你的寫完了嗎?借我看看。」

「我沒申請。」他冷著聲音。

「啊?你——你居然——」

這下不只是宿舍裡所有的人,連我都有點詫異,他這個老師眼中頭等學生會放棄這麼個大好機會?他不是最喜歡裝乖麼?

他不耐地皺眉,不想多做解釋:「你寫完自己交到吳婷婷那裡去。」

「你和她走的近,你幫我交嘛。」

股溝男江同自以為幽默地插了一句:「哎,葉方,你怎麼講話的呢。人家正牌男友在這呢,不怕他吃醋?要是真被蕭峰搶走了,張祁不是哭死?」

我不大不小地嗤了一聲,剛好讓全場每一個人都聽見。

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

我原本事事都給人留有餘地,對蕭峰,我卻獨獨例外。

有本事,你來搶啊!只愛男人你憑什麼搶!

「小然子。」我對他勾勾手指,「咱們走。」

徐然看了我一眼,低頭跟上。

越過他的時候,我目不斜視,完全將他那深不可測的目光隔絕在外。


※     ※     ※     ※     ※


回家那天,吃飯的時候我媽把整整積壓了三個禮拜的嘮叨通通爆發到我身上,從我大半個月不回家是眼裡沒她心裡沒家的最佳例證說到隔壁余處長家的小孩保送研究生而我讀書那麼多年連個獎學金都沒撈到足以說明我人格不全。林林總總,開了整整一小時多的批鬥會,直到晚飯後徐然來找我,才稍稍遏止我媽旺盛的口水噴射攻擊力。

「阿姨好。」小然子在別人面前一向是斯文有禮的,可不知道是他和我們家做了太久的鄰居搞的我媽對他不想裝客氣還是因為他爸在那個官僚氣息濃重的公司裡是我媽的下屬,總而言之,我媽對他和對我沒兩樣,都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於是她只是點點頭,繼續炮轟,只是把受眾從你改成你們:「阿然你別整天和阿祁一起吊兒郎當混日子,學美術的本來就不好找工作,你和阿祁呢,整天就是玩玩鬧鬧——你們看看,余處長的兒子大不了你們幾歲,人家就從來不出去玩,天天念書,據說他——」

「據說他那個西瓜太郎雙肩包從高中用到大學畢業沒換過。」

「而且他——」

「而且他在自己的筆盒裡寫上『我不會讓任何一個在成績上超過我的人好過』,多有志氣啊。」

「你不要——」

「你不要帶著抵觸情緒說話,人家是不是樣樣比你強——媽,我和他不能比啊,不是我抵觸,妳想想如果一個二十來歲的人還背著西瓜太郎在筆盒上寫那種話那不是變態就是激進分子想要擾亂社會治安。」我劈哩啪啦賭住了媽所有的話,她是我媽,被她囉嗦幾句是我應盡的義務,可徐然不能平白承受她的教育。我說完就拉著徐然的手出門:「我和小然子出去一下。」

「你跑什麼,我話還沒講完,王局長他——」

我忙不迭地點頭:「他兒子保送去美國深造的豐功偉績我一會回來再聆聽您的教誨啊。」

我和徐然一直跑出了大門外,才相視而笑:「你媽真是——哈,太逗了。」

我佔著一點點的身高優勢,撥亂他的頂髮:「她那是當了太久的官,說起話來和我們國家外交部發言人似的,廢話連篇還沒一句重點,嚴重官僚主義加本本主義。」

「那個姓余的小子見到你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還記得你以前要整他,我們見他一次打一次,後來那小子在大院裡看你就躲,高考志願一下子填到東三省去。」徐然想起我和他以前的累累罪行,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想想也笑:「第一次被打他還哭哭啼啼跑去和我媽告狀,我媽氣得狠狠踹我,邊踹邊罵『你這畜生惡霸,就會橫行鄉里,你哪裡是人,簡直是妖精生出來的!』」

徐然笑的彎下腰來:「妖精生……出來……哈……誰會這麼罵啊……」

「我那時候就樂的不行,噗嗤一聲笑出來,結果——你也知道了。」我哼了一聲,我媽居然哭了出來,直罵我不孝。那之後我為了報仇,把初中裡一群哥們叫出來,把那書呆子堵在小路裡打個半死,威脅他要是再說我把他舌頭拔了餵豬。

「反正,我在她眼中,就是一個只會敗家遊手好閒的浪蕩子。」

徐然收起笑容,深秋的風吹過,我微微戰慄。

「你不是浪蕩,阿祁,我知道你不是。」他在我身後說著,用我從沒聽過的認真語氣,「你只是,不知道去怎樣面對這個墮落的世界,惟有遊戲人間。」

「屁。」我笑罵了一句,「你倒是很會掰嘛,一套一套的。」

「你對每個人都講信義,有什麼事都是自己扛,卻傻傻地不知道自保。」他沒理我,繼續說下去,「你不去追求什麼,是因為你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你擁有。」

我沈默。而後又是一笑。

「你還給我上心理剖析課來了。走吧,說這個幹麼?咱們去泡吧。我請。」

不要怪我胸無大志,君不見這大千社會芸芸眾生不過是豺狼當道,奸佞橫行,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高官之子在外一天買上數部寶馬賓士,撞死人可以不用償命,農民年均收入不過二百元還要歌頌黨的政策好。整個社會從每一個毛孔都透露著骯髒腐敗,這人間本就不再有淨土,還有什麼追求可言?如果這世界報應分明卻為何那麼多人血債難償?我不要鴻鵠之志,不要紙醉金迷,只求過的心安暢快,人生百年之後就是一片蒼茫,何不及時行樂,醉眼看花?

我卻從此在心裡暗誓,我會一輩子罩著徐然。

這一生,除了他,或許都不會再有人懂我。


那天PUB裡請的樂隊很混,聲嘶力竭之後還是不知所云,我倒寧願他請一些庸俗的辣妹跳鋼管,好過這些我難以理解的行為藝術。徐然說他聽的心口悶疼,我們只有出來,一看錶已經過了十一點,也是回去的時候。

我們轉過一個路口,隱約聽見裡面的起鬨之聲。我多少在這混過,忙安慰徐然:「沒事。估計是哪個人嗑多了藥瞎折騰呢。」

這一帶是F城酒吧舞廳最集中的地方,什麼樣的東西都有。我帶徐然進去的那家算是比較乾淨,至少沒聽過什麼玩藥的傳聞,可其他的——特別是後巷那帶的PUB裡就是三教九流什麼都有。我正想走過,徐然卻一拉我的袖子:「阿祁,中間那人好像是蕭峰。」

我怔了一下,沒回頭:「哦,他這樣的乖學生怎麼會來,你眼花了吧。」

「不是,蕭峰他好像——阿祁!」伴隨著他的低叫,我聽見鈍物敲擊的聲音,還沒來得及思考,我已經轉過頭去,蕭峰已經趴倒在地。

為首的一個年輕人見有人注意,挑釁地向我們昂起頭,豎起中指,做了一個滾的手勢。

「阿祁……」徐然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有些緊張地看了我一眼。我二話不說攬住他的肩膀就往外拖。

「這樣不管蕭峰不好吧,那些人看來不好惹。」

「不關我們的事,別管,那些人手上有傢伙。」

「阿祁!」

我一意孤行,充耳不聞——他自己找死鬧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媽的!他不是最會裝孫子嗎?裝去啊!

走了幾步,我停下腳步,過了好一會才恨恨地罵了一句他媽的,而後說:「徐然,我先進去,你在這裡別動,五分鐘後我沒出來你就——」

「報警?」

「不要報警,警察來了有個屁用!」到時蕭峰所有的偽裝也都沒用了。

「如果我沒出來——」我想叫他先走肯定是不可能的,「你打電話給小杰,叫他帶幾個人來救場。」

他點點頭,我看了他一眼,轉身到角落找了一根廢棄的鋼管,拐近小巷去。


「媽的。小子你來鬧場是不是啊?」為首的那個金髮男人見我去而復返,已知我存心攪局。神色中帶上幾分陰狠。

蕭峰還能動,看來傷的不重,他抬頭看見是我,平靜無波的眼神閃過一絲未知的光芒,又很快暗淡下去。一,二,三,四……人還不是太多,我冷冷開口,「打個商量,我想帶他走。」

「走?他玩我乾妹妹,吃完不認帳拍拍屁股走人我他媽的就這麼算了?」他一揮手,幾個人已經向我逼近。

這時候再等就是等死了,我率先而動,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狠狠地掄起一直藏在背後的鋼管,砸向那個金髮小青年的腹部。

情況一下子失控了,當那個男人哀鳴著蹲下時,幾個跟班憤怒地咆哮著衝上來,大有玉石俱焚的慘烈。

真有趣,一個禮拜前我才和蕭峰大打出手,現在我卻要為了他和這班瘋子搏命廝殺!

沒時間猶豫,我只能靠著本能,閃避那些如雨的棒擊,我一抬手,格住了前面一個人攻擊,身側卻是一陣風聲,接著臉一痛,我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我腦中一下子爆破了一般,甜的腥的苦的,所有味覺都呼嘯著混雜著折磨著席捲而來,我一個踉蹌,兩道溫熱的液體從鼻子裡緩緩流出。

媽的!這些吃人飯不拉人屎的敗類!我看了他拿在手上不住揮舞的鐵棍,好鬥凶狠之心頓起——敢打老子?我廢了他的!還沒來得及反應,剛才一直躺在地上的蕭峰突然一跳而起,抓著那人的領子往後一拽,照面就是狠狠一拳!

那個黃毛嚎叫起來:「媽的!全部上!廢了他們!」

一片混亂。

我和他都不願意輸,要麼不打,打起來我只要勝利!

正當此時,一陣尖利的哨子響過,又是幾聲急促的腳步聲,徐然衝進巷子,拿著手電一陣亂晃:「他們都在這呢!你們快來!」

那黃毛罵了一句他媽的,對那幾個爪牙吼道:「這小子報警!我們先走!蕭峰,咱們走著瞧!」

我搖搖晃晃扶著牆壁站起來,一抹鼻子,滿手的血污,我低咒一聲,為今天莫名其妙的多管閒事。抬頭就衝徐然罵道:「你他媽的報什麼警!」

徐然被我吼得退後幾步,看見我臉上的傷,又跑了上來,一把撐住我:「阿祁!你,你怎麼會受傷?」

我心裡煩躁的很,推開他就對剛才起就一直沈默的蕭峰吼了一句:「你還不快走,警察來了就麻煩了!」

徐然一把把我扯回來:「阿祁,你小點聲。沒有警察,我剛才根本沒報警,那是矇他們的!」

我眨了眨眼睛,好久才反應過來:「你矇他們的?小然子,你好大的膽子……你他媽的——操!你還真是——變聰明多了。」我揉揉他的頭髮,一下子放鬆下來,「那個什麼手電筒哪來的?」

「這個啊。我一看你進去,怕你出事就向隔壁酒吧借了手電跟進來。你看看,我沒來你就和他們這樣逞凶打下去?」徐然埋怨地看了我一眼,「你這一臉的傷回去怎麼和你媽交代?」

我總算記起我一臉慘烈的傷痕,和身後那個罪魁禍首。「你——」我倏然轉身,看著那個也傷痕累累的人。

他用一種冷漠地,更近乎仇恨的眼神看著我們。

我徹底地愣住,我救他一命他就用這鳥眼神看我?

過了很久他才冷冷地說了一句:「張祁。我從來沒有要你幫我。我和你,誰也不欠誰——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再纏著你。」

「……」我怔了一下,騰地站起,拉著徐然轉身就走。

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根本就不該為了他蹚這淌渾水!媽的,我就是犯賤。

徐然小跑地跟了幾步,咬著嘴唇很疑惑地開口:「阿祁……蕭峰他為什麼說——不再纏著你?你們之間——」

我凶狠地轉頭吼了一句:「沒有!我和他什麼都沒發生!」

說的好哪,誰也不欠誰。我發了瘋才自己找揍!

抹了抹又淌下的溫熱液體,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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