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鉛灰色的,厚重的雲層壓得很低,感覺就快要下雪了。有暖氣的電車依舊沒有開來,慎吾看了看天,又無奈的看看手錶。

剛結束一天工作的慎吾現在累得不行,只想快點回到家裡,美美的泡上一個熱水澡,然後窩在沙發裡喝著熱乎乎的咖啡看電視。

電車的影子依舊沒有出現,四周的行人紛紛加快腳步走著。

要不要換乘地鐵呢?雖然出站後還要走很長一段路,但總比乾等好吧?慎吾想著,猶豫地朝地鐵入口走去。

「哎呀!」

一轉身,慎吾就跟別人撞了個滿懷。公事包掉下來,一些A4大小的紙從沒拉上拉鍊的側袋中摔落出來,散了一地。對方被撞落的東西也不知是什麼,好像是奇怪的顏料之類的,白色的紙立刻染上了奇怪的顏色。慎吾趕緊彎腰去撿,邊手忙腳亂的拿出手帕來擦紙上的染料。

「你這個人!」對方大聲的責備著慎吾。「走路不會看的嗎?!這可是非常貴的東西啊!」

慎吾心疼地擦著紙上被污染的地方,沒有吭聲。

這對我來說,也是非常寶貴的東西啊!慎吾這麼想。因為不喜歡與人爭執,他簡單做個表示道歉的手勢後,拿著自己的東西就要走。

身後傳來電車的聲音,久候的它終於到了。

「喂喂!這樣就行了嗎?!」在慎吾回頭的時候,身後的人拉住他的胳膊不依不饒的叫著,「你要賠償!」

真討厭。慎吾皺著眉頭想。抿著嘴唇不耐煩的別過臉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從風衣內袋裡拿出錢包來,數出幾張一萬元的紙幣塞給對方。

對方愣了一下。

「咦?這樣太多了呀!」

電車好像要開動了。慎吾下意識的擺脫那人拉住自己的手,向車子跑去。

太好了,趕上了。慎吾登上電車,鬆口氣的靠住車門。

果然沒有車子很不方便,幸好明天就能拿回來了。慎吾整理好公事包,向電車後部走去,那裡有幾個空位可以坐下來。

「喂喂……」

微弱的聲音隔著電車傳了進來,乘客們紛紛往窗外看,只有慎吾低頭看著被弄髒的紙,上面是他這麼久以來畫好的圖畫。那是一些設計圖。電車後面跟著一名奔跑的少年,手裡揮動著一張顏色奇怪的紙,一邊大聲喊著什麼。當然,慎吾既沒有看見也沒有聽到。

高月慎吾,今年二十七歲,目前只是名普通的上班族。因為在頗有規模的公司上班,薪水還算比較豐厚,而且不久即將升任科長。照姐姐的話來說,真是前途似錦吶。

但事實上,慎吾最大的夢想是成為日本第一的飾品設計師。他非常迷戀於頭飾的設計,業餘時間幾乎全部用來做一些手工和畫圖。目前主要是畫圖。他準備下個月將手頭的圖片拿到東京最有名的服飾公司magic.D去參加征選。

這下全泡湯了。慎吾有些氣悶的繼續擦著那些已經擦不掉的顏色。好在慎吾向來是個堅強的傢伙,心裡只是想著「真討厭又得重新畫過」,倒沒有「這下怎麼辦啊放棄算了」的氣餒念頭。慎吾把圖稿塞進側袋裡,拉上拉鏈。

目的站已經到了,慎吾下了車,忽然想起了什麼。

糟糕,最重要的那張圖稿好像不見了!慎吾急切的翻檢著公事包,發現果然少了那一張最滿意的設計圖。

不會掉在電車上了吧??

慎吾衝上了快要開的電車,衝到剛才的座位匆忙掃視一番,把司機和乘客都嚇了一跳。

「是找東西嗎?」

「你沒有掉什麼東西,剛才就全帶走了。」

有答腔的乘客這麼告訴他。

「沒有其他事的話就請快下車吧!還是說你要繼續坐車?」司機奇怪的問。

慎吾搖了搖頭,退下了電車。

真的掉了。不在電車上,那麼是……

剛才與人相撞的場景躍入腦海,慎吾在心裡啊了一聲。

不會是掉在剛才等電車的地方了吧??還是被對方給撿走了??

慎吾思索著要不要回到剛才的地點去尋找,這時真的開始下雪了。

即使被撿到,也會被當成無聊的廢物給扔了吧?而且都已經弄髒了。

慎吾這下有點垂頭喪氣了,站在門口摸著鑰匙,門卻猛的開了。

「你回來啦!」姐姐雅子誇張的大嗓門很有活力。

慎吾沒什麼精神的點點頭,走了進去。

「慎吾這是怎麼了?」雅子舉著湯勺,擔心的看著正在換鞋的慎吾。「怎麼沒精打采的?」

慎吾哀怨的看了姐姐一眼,繼續垂頭喪氣的走回自己房間去。

「不吃飯了嗎?這些菜我準備了好一陣了。天氣預報說有雪,我就準備了雜煮鍋,大冷天吃這個最好了。慎吾……」雅子跟在後面焦急的問著,「怎麼了……」

慎吾進了自己房間後,嚴肅的看著姐姐,把房門上掛著的一堆牌子中的一塊擺到最前面,然後關上了房門。

「這孩子是怎麼了……」雅子呆呆的舉著湯勺,看著面前「leave me alone」的牌子喃喃。「是失戀了嗎?還是叛逆期?現在的孩子可真是……」

說著,雅子忽然想起慎吾已經二十七歲,不再是小孩子了。

「這麼說來,不是叛逆期?」雅子搖著頭走回廚房,「那麼是失戀嗎?」

 

 

慎吾坐在書桌前審視那堆被弄髒的設計圖。老式的房子隔音效果不算好,慎吾聽見姐姐咚咚咚切蘿蔔的聲音。

大冬天的,吃雜煮鍋是最好不過了。姐姐一定買了他最喜歡的牛肉。

書桌上擺著一堆工具和紙筆,慎吾隨手拿過一張紙來,開始重新繪畫設計圖。

弄丟的那張,是天鵝絨那張,還是線稿,沒有上色。但慎吾愛死了那個構圖,畫好之後怎麼看都覺得很滿意。

令他滿意的那張圖漸漸又重新出現在面前,慎吾放鬆心情,伸了個懶腰。

這下就沒問題了。慎吾把復工的一部分圖紙收到抽屜裡,另一部分決定留到明天解決。他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嚇了一跳。

雅子氣勢洶洶的舉著廚刀,不耐煩的拍著腳。

「你再不出來我就破門而入了!」

慎吾笑了笑,趕緊走向飯桌。

「就算失戀了,也不可以對姐姐不理不睬知道嗎?!」雅子終於放下廚刀,給慎吾乘起飯來。「什麼leave me alone啊!沒有我你活得下去嗎?!每天的飯不是我在做嗎?!白癡!!」

慎吾趕緊往姐姐的空碗裡夾了塊牛肉。

「話說回來,是哪個姑娘拋棄我們慎吾了?」雅子把飯遞給慎吾時這麼問。

失戀?拋棄?

慎吾咧開嘴大笑起來。

「不是失戀?」

遇到討厭的人,設計圖被弄髒了,心情因此鬱悶了一下。姐姐不用擔心。

慎吾把這些話比畫給姐姐看,然後大口吃起美味的牛肉來。

「是嗎?那傢伙還真是的!」雅子恍然大悟的點頭。

不過,已經都重新畫了一次,沒問題了。慎吾又比畫道。

「那真是太好了!」雅子笑了,漂亮的眼睛瞇成兩彎月牙,每次慎吾看到姐姐的笑臉時都會覺得信心十足。

放心吧,我一定會成功的。慎吾對雅子比著。

「恩!」雅子用力點頭,給慎吾打氣。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雅子把包著頭髮的毛巾解了下來。「對了,今天下午我自己染髮了,怎麼樣?很不錯吧?」雅子得意的轉了轉腦袋,秀出下午DIY的成果,漂亮的銅金色在燈光下亮眼極了。

慎吾忽然想起下班時撞到的那個討厭鬼來。他不記得那傢伙長什麼樣,只記得有一頭銅金色的短髮,中間還夾雜著很囂張的銀白色。

真難看。

慎吾不客氣的比了這一句,然後埋頭吃飯。

「我說你啊!可以對姐姐這樣說話的嗎?!」雅子生氣的瞪著慎吾。「就不會說『還可以、還不錯』之類的嗎?!而且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顏色!」

慎吾像沒聽到似的繼續吃著。

每天的飯桌上要是缺少了姐姐元氣十足的嚷嚷,可真會寂寞不少啊。慎吾聽著雅子的數落,微笑著想。

 


第二天下班之前,慎吾接到了修車行的電話,說修理進度有點慢,可能要等到後天才能拿車。慎吾雖然很不高興,但也只能無奈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麼,又得去等電車了。

「高月君的車子還沒有修好嗎?」營銷部的野原朝美開車經過電車站的時候停了下來,搖下車窗問慎吾要不要搭便車。「不如我送你吧。」

野原小姐打的是什麼主意慎吾當然知道。可惜慎吾並不喜歡濃豔型的女人。他微笑著搖搖頭拒絕了野原的好意。野原有些失落的駕車走了,慎吾繼續等待著似乎永遠也不會來的電車。

其實兩班電車間隔的時間並不長,但慎吾已經太久沒等過車了,因此總覺得這段時間特別漫長。

「喂!你!」在無聊的等待中忽然有人從後面拍了慎吾一下,慎吾迅速回頭,看見了昨天傍晚邂逅的那頭囂張的金髮。

「果然在這裡能等到你。」金髮的少年看起來只有十七歲,笑嘻嘻的望著慎吾。

怎麼了,賠償金還不夠嗎?慎吾又皺起了眉頭。

「你昨天掉了這個。」

少年低下頭在斜背著的包包裡找了一陣,拿出一本厚厚的雜誌,取出了夾在裡面的一張紙。

那是慎吾昨天弄丟的圖稿。

「有點弄花了。我想辦法擦了一下,不過好像還是很糟糕。」少年撓撓頭髮說道。

算了。慎吾不置可否的接過設計圖塞進公事包裡。

「那個,是抹額嗎?」少年伸手在額頭上比畫一下,有些拗口的說出「抹額」這個詞。

慎吾驚訝的看著對方。

「是吧?」少年抿著嘴笑著,把那本像是美髮雜誌的東西塞回包裡。「我看著像是設計圖來著,很重要吧?是你畫的嗎?很漂亮哦!」

這傢伙還真聒噪,跟不認識的人也能這麼饒舌。慎吾瞪著對方想。

金色頭髮下面的是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靈活的黑眼睛在鏡片後轉動著。

「如果用黑色的天鵝絨做出來會很好看吧?我曾經見客人戴過絲質的,非常時尚。」少年喋喋不休。

客人?慎吾奇怪的看了看對方。不過慎吾有些對他刮目相看,因為他和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都覺得用天鵝絨的材質是最好的。但是慎吾心目中的顏色是紅色。

「啊,我得走了。你還要等電車嗎?」

慎吾點了點頭。

「你怎麼不說話?」

慎吾瞥了他一眼,隨便比了個手勢。

少年啊了一聲,又立刻捂上嘴巴。「是……不能說話嗎?」少年小心翼翼的問著。

慎吾不耐煩的點了個頭。

難道要我開口說話,然後被你嘲笑聲音難聽嗎?

慎吾詛咒著糾纏自己許久的咽喉炎,憤憤的想。

少年露出同情的神色看著慎吾,慎吾忽然很想笑。

「不過,你總是這麼大方嗎?」少年又撓撓頭,從包裡拿出一個信封。「隨隨便便就給人家好幾萬,太大手大腳了吧!」

不是你說要賠償的嗎?!慎吾一邊下意識的接過對方塞來的信封,一邊氣惱的想。

「還有,如果這麼有錢的話,幹嘛不叫計程車啊?」

那是因為……慎吾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又悻悻作罷。

「我要開工了!bye-bye~」

少年看了看手腕上的電子手錶,對慎吾擺擺手跑開了,金色的頭髮在昏暗的暮色裡顯得十分耀眼。

電車搖搖擺擺的開來了,慎吾上了車,走到後面的座位坐下。

那傢伙也不算太討厭。

慎吾想著,把那張圖紙拿出來,然後驚訝的眨了眨眼睛。

圖紙有一小半顏色很班駁,是昨天被染上的,但看得出被仔細擦過了,紙有皺皺的痕跡。畫有設計圖的部分也被污染了一小塊,抹額的左邊部分被染上了奇怪的灰藍色,中心部分原本是繁複的十字花紋,但因為染上了顏色而變得模糊不清。就在那模糊不清的地方,有人沿著色彩暈染的邊緣,用鉛筆輕輕的勾勒了一個輪廓。是一隻天鵝。不是普通的側面式天鵝,而是高昂著頸項、優雅的展開翅膀的天鵝。天鵝微微傾斜著一邊的翅膀,像是在跳韻律優美的芭蕾,非常生動逼真。

是他畫上去的吧?

本來設計圖被隨意塗改是令人生氣的一件事,但看到這麼漂亮的圖案,再多的火也消失不見了。慎吾凝視著那只跳舞的天鵝,直到下車為止。

近期會有命中注定的邂逅。

今天在辦公室裡被拉著玩算命遊戲的時候,多事的井上小姐為慎吾抽到的牌作出了這個解釋。

慎吾當然是不相信的。

可是天鵝已經偷偷飛過了頭頂的天空。

 

 

 

 

 

 

第三天等電車的時候,慎吾沒再碰見那個少年。這時候距離征選交稿還有一周時間,因為magic.D的要求是必須交出至少一樣成品,慎吾決定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將最喜歡的那張圖變為實物。

又下雪了,電車又沒有來。慎吾想把公事包頂在頭上擋雪,但覺得太不雅觀了,於是只好忍受著冷冰冰的雪花。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四周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孤單一個在電車站等車的慎吾看起來顯得有點突兀。他略微不自在的四下看著,然後被對面一間屋子裡的情景吸引住了。

那是一間有溫暖橘色燈光的屋子,門口的彩色轉筒不知疲倦的轉動著,落地的玻璃窗讓路過的行人很容易的看清裡面的景象。與冰冷的戶外相比,裡面非常溫暖似的,暖色調的燈開了許多盞,裡面的小弟都穿著薄薄的襯衣,掛著和煦的笑臉。

是美髮廳啊。慎吾看著那塊叫做「藝之剪」的招牌點點頭。雖然名字滿俗氣的,但生意可不錯,看來那裡師傅的手藝一定不賴。慎吾盯著在靠窗理髮椅邊工作的理髮師,那是個修長的青年,頭髮半長的搭在肩頭,是染成銀灰色的。左手手指靈活的撈起髮綹來,右手的剪刀立刻跟進,利落的剪去不要的部分,手法相當熟練。那副畫面非常吸引人,理髮師的動作彷彿帶有魔力一般,讓慎吾不覺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電車似乎不會來了。慎吾邁開步子向對面走去的時候,為自己找了這樣的藉口。

 


「歡迎光臨!」站在門邊的小弟微笑的為慎吾打開門。「請問需要什麼服務呢?」

慎吾正要開口,忽然聽到有人啊了一聲。

「阿哲,這裡交給我吧。」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少年,突然出現在慎吾與那個叫做阿哲的小弟之間。

慎吾驚訝的看著對自己展開一個巨大笑容的少年,那正是兩天前在電車站邂逅的人。

「是要剪髮嗎?」少年做了個「這邊請」的手勢,慎吾跟著他走到一張椅子邊,坐下。

慎吾張嘴想回答是,少年又開口了。「恩,你只要點頭或者搖頭就可以了,我能理解的。雖然我不懂手語。」

慎吾愣了一下,接著才想起來昨天曾敷衍的回答對方說自己無法交談。

他倒是記得很清楚嘛。

「是要剪髮嗎?」自然的使用著敬語,少年又問了一次。

慎吾點點頭。

「那麼我先來為你洗頭吧。」少年說著扶了一下黑框眼鏡,然後讓慎吾穿上印有藝之剪字樣的防汙外衣,「要看雜誌嗎?這些是最新的雜誌。」少年把幾本厚厚的雜誌放到慎吾面前的鏡臺上。「請用飲料。」熱乎乎散發著檸檬香氣的茶水看起來很好喝,慎吾端起來喝了一口。

少年開始為慎吾洗頭。

怪不得說「客人」哪。本來還以為是做餐廳服務生的,或者是在旅館之類的地方,總之是服務業,就是沒想到是美髮廳小弟。年紀看起來還很小嘛,沒有在念書了嗎?慎吾看了他一眼。

「吉野,你的隱形眼鏡什麼時候才配好啊!」說話的這個大概是前輩型人物,一頭捲毛染得五顏六色。「你這樣實在太難看了啦!」

「要明天才能拿。」因為雙手沾滿洗髮水的泡沫,被叫做吉野的少年只得以手腕部分將大眼鏡往上推了推。

「真是的,會影響我們藝之剪形象的知道嗎!」

「是,對不起。」吉野低頭道歉,捲毛點點頭走開了。

倒看不出他是會輕易低頭的人,還以為會撐著鼻孔桀驁不馴的反抗呢。慎吾從鏡子裡看了看輕輕揉著自己頭髮的吉野。

「你是設計師嗎?」吉野邊把要滑落的泡沫堆上去,邊問慎吾。

慎吾搖頭。

「可是你畫的圖好漂亮啊!」

慎吾微微動了下嘴角。聽到別人稱讚也不動容的話,那也太虛偽了。慎吾很喜歡這樣的讚美。

「我很喜歡那個十字圖案哦,好複雜,又不會顯得很累贅。可惜被弄花了。」吉野露出惋惜的表情。

說到這個……

慎吾開始無聲的開口。

天鵝。慎吾用口型說著。

「什麼?」吉野仔細的盯著鏡子裡慎吾的口型。

天鵝。慎吾重複了一次。

「天……鵝?啊……」

吉野恍然大悟。「那個啊……」他的表情不好意思起來。「因為那個十字圖案無法補救,那塊斑點看著看著很像天鵝啊,我就輕輕勾了一下。」

是這樣啊。

「不過,我勾得很淺,不會影響原來的花紋對不對?」吉野有點急切的問。

慎吾點頭。

「對了,您是第一次來吧?要選哪位美髮師為你剪髮呢?」

慎吾聳肩。

「我推薦3號加藤孝也師傅。就是靠窗的那位。」也是吸引慎吾進來的那個理髮師。剛才的客人已經離開了,此時這位銀灰色頭髮的青年正窩在寬大的理髮椅裡吐著煙圈。

「加藤前輩實在是太厲害了!」吉野毫不掩飾自己崇拜的心情。

慎吾看了看加藤,加藤正好回過頭來,冷淡的眼神沒有焦點的投射在慎吾臉上,停留半秒鐘就離開了。

「為你按摩一下嗎?」吉野自說自話著動手為慎吾按摩起來,恰倒好處的力氣和方位讓慎吾覺得很舒服。

雖然只是個小弟,看起來還滿稱職的嘛。慎吾想著,又瞥了加藤一眼。

「好了,請到這邊來。」吉野領著慎吾來到靠窗的理髮椅邊,加藤懶洋洋的站了起來。

「請坐。」低沈磁性的男聲像從共鳴箱裡發出來似的突然響起。加藤一改剛才懶散冷淡的態度,堆起了殷勤的笑容。

變臉速度真是快呀。慎吾暗暗發笑。

「請問需要剪成什麼樣式呢?」修長的手指隨意的在濕漉漉的凌亂髮絲間穿梭,加藤從鏡子裡打量著慎吾。「是要單純的剪短還是想換個髮型呢?」

慎吾看看鏡子裡的自己,伸手摸摸自己的頭髮。慎吾的手碰到了加藤的,那是冷冰冰的手指。

「不妨換個髮型吧?」加藤撥弄著慎吾的頭髮建議。

慎吾點頭接受。

「要染個顏色嗎?黑色太沈悶了吧。」

我可是亞洲人來著。慎吾斷然搖頭拒絕。

加藤聳了聳肩,審視一下慎吾的臉和頭髮,拿起了剪刀。

伴隨著哢嚓哢嚓的聲音,短短的黑色髮絲零散落下,有些沾到了加藤的手指,他隨便的拂開那些髮絲。吉野原本一直在旁邊看著,後來被叫去為新到的客人服務。

時髦的髮型漸漸成型,慎吾瞪大眼睛看著鏡子裡那個陌生人。

頭髮被剪得好短……

慎吾暗自呻吟一聲。拜託!現在可是冬天啊!剪這麼短……

「怎麼了?」加藤像是聽到他的抱怨似的停了下來,「有什麼不對嗎?」

既然已經剪成這樣了,抱怨再多頭髮也不會咻的一下長出來。算了。

慎吾無奈的搖搖頭。

雖然短了點,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的確是個很適合慎吾並且非常時尚的髮型。

「可以了。」加藤用定型水隨意捋了幾下已經快乾的頭髮,一綹綹的、很酷的髮型就出現了。

慎吾解下身上的防汙衣,去付了錢。這時候加藤又窩回理髮椅裡去抽煙。看來每個理髮師都有自己專用的椅子,加藤的大概就是靠窗的那把。

時間已經不早,慎吾拿好自己的東西走出店去。一推開門,寒風夾著雪花撲面而來,毫無遮掩的脖子曝露在冷空氣裡,風無情的朝領子裡猛灌。

好冷啊……

慎吾縮了縮脖子。

「喂,等一下!」後面有人跟了出來,慎吾回頭,看見了吉野。

「很冷吧?」吉野笑著說。

看起來你比較冷。慎吾看著吉野單薄的襯衣聳肩。

「這個借給你吧!」吉野把手裡拿著東西往慎吾手裡一塞,「好冷啊好冷啊……」說著就往回跑去。

原來是圍巾。深灰色的羊毛織物讓手指深深的陷入,溫暖的感覺頓時圍繞過來。

「對了,我叫吉野,吉野佳住!你呢?」佳住走到門口後轉身朝慎吾喊。慎吾正想開口回答,佳住笑著擺了擺手。

「下次寫下來告訴我吧!bye-bye~~」

金色頭髮的少年又回到店堂忙碌的工作裡,慎吾握著圍巾又看了藝之剪一會,慢慢將圍巾圍上脖子。

 

 

「呀!你的頭髮……」雅子尖叫了一聲。

慎吾乜斜姐姐一眼,換好鞋子走進屋去。

「好酷啊!!我弟弟終於也時髦起來了,真不錯。」雅子笑瞇瞇的摸摸慎吾的後腦。

「我不是小孩子了……」慎吾不滿意的對姐姐的動作作出反應。

「啊?嗓子已經好了?」雅子又尖叫一聲。

啊……好像是的……

慎吾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

「晚上吃什麼?」慎吾把公事包放下,脫下大衣。

「燒餅!啊,新買的圍巾嗎?」雅子接過慎吾的大衣和圍巾,發現了陌生的衣物。

「不,是別人借給我的。」

吉野佳住嗎?記住了。

「要先洗澡嗎?」

「先吃飯吧,餓死了。」

「就是,誰讓你今天回來這麼晚。」雅子嘮叨著把衣服掛好,「快吃吧,都準備好了。」

「恩。」

「這麼說,就是去剪頭髮了才這麼晚回來嗎?」

「恩。」慎吾挑了自己喜歡的章魚和蘿蔔絲放到煎板上,章魚鬚髮出嘶嘶的聲音,一會就縮小了。

「摸起來真不錯。」雅子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慎吾的新髮型,「有點扎手。會冷吧?明天記得圍上圍巾啊。」

「知道了。」

「那條圍巾還挺好看的嘛。」

慎吾愣了愣,眼光移向被雅子掛到玄關掛勾上的佳住的圍巾。

「還有小熊吶,真可愛。」雅子吃著剛做好的燒餅含含糊糊說著。

「有小熊嗎?」慎吾有點驚訝。

「恩!!」雅子點點頭,「在一頭有啊,那個白色的小熊,不過非常小。」

「黑色的。」

雅子呆呆的看著慎吾。「什麼?不是白色的嗎?」

慎吾看看姐姐金色的頭髮,含著燒餅想起那個通常被人稱為頭帶的抹額來。

「用黑色的比較好。」慎吾低下頭喝了口大麥茶。

「哎?」

黑色的天鵝絨,白色的天鵝。雖然這種色彩搭配非常俗套,但加上形態特殊的天鵝,效果應該不差。

「我吃飽了。」慎吾推開吃了一半的晚飯。

「喂!」雅子目瞪口呆的望著慎吾徑直走回房間去。

「真是的,現在說的話我越來越聽不懂了……」雅子看著還剩下許多的原料抱怨起來。「這麼多,又要放進冰箱……」

 


佳住在藝之剪對面的烤紅薯攤上買了兩個熱乎乎的紅薯,把燙手的紙袋揣到棒球衫口袋裡,騎上單車。

「沒有圍巾還真是不行啊……」

風捲著雪花吹了過來,佳住冷得哇了一聲。

藝之剪打烊的時間很晚,天氣又冷,佳住下班的時候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

那傢伙的表情可真傻。佳住邊頂著冷風騎車,邊想起慎吾。

雖然上次被他撞翻了超貴的染髮劑,不過念在他……念在他不能說話的份上,就算了吧。

佳住有些心疼被扣的半個月薪水。

那設計圖真不錯。佳住很喜歡那樣的十字花紋。

「如果不是抹額而是單純的髮帶也很好看啊!」佳住回想著,不知不覺說了出來,結果吞進一口冷氣和雪花。

「呸呸呸……」佳住呸呸的吐著雪,非常狼狽。「還好到家了。」

這是兩層的獨立住家,佳住把單車推進院子,轉身將鐵門關上。

「英雄!我買了烤紅薯!還熱著吶!」

佳住在玄關邊脫鞋邊喊。

「哇!我最喜歡烤紅薯了!」穿著可愛小熊睡衣、叫做英雄的少年從樓上蹬蹬蹬走下來,從佳住手裡接過帶著紅薯香味和理髮店香味的紙袋。「咦?圍巾忘在店裡了?」

「啊,不是的……」佳住邊解釋著,又想起慎吾來。

那傢伙長得還真不錯。佳住摘下超大的黑框眼鏡這麼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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