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二十二世紀末,全世界流行著一種名為『柯威娜』的疾病。患上這種病的人初期會感到情緒浮躁,對周遭充滿懷疑。漸漸地他們會失去自控能力,瘋狂地以暴力傷害的形式來發洩,傷害的對象不限於哪一個人,甚至包括自身。

『柯威娜』迄今已經造成極大的惡性影響,它的病因至今仍沒有確切定論,醫學家們也對它束手無策。

雖然各地紛紛成立眾多療養院,既可以收留這些連至親都不敢接近的施暴者,也能防止他們繼續危害社會,但由於它無法根治,最終,患者往往以自殺來結束那無盡的痛苦。

就在全球都籠罩在死亡陰影下時,紐約一家報紙上刊登了這樣一篇文章,它寫出,美國東北方的小鎮崔斯特沒有出現過一例『柯威娜』病例,也就是說,那兒也許存在著能夠抑制發病的隱因。

這則報導引起政府的高度重視,商討過後,USSOCOM(美國特別行動司令部)下達命令,派遣一支SOF部隊(美國特別行動部隊)聯合SWAT小組(特種裝備與戰術分隊,重火力特警)共同護送兩位研究人員,前往崔斯特展開調查。

如果能成功發現對付『柯威娜』的剋星,那將是整個世界的福音,把幾近絕望的人們從地獄的邊緣挽救回來。

因此,這次行動又稱為──重返天堂行動。

 

 

 

第一章

 

 

 

夜間十一點,USSOCOM總司令伊格納茲.道爾頓的大宅,主書房裡,司令正在和他最小的兒子──雷蒙.道爾頓,進行一場結果顯然一面倒的交涉。

「命令一旦下達,除非有特殊理由否則不能更改。」

司令皺著眉頭,表情嚴肅地對兒子說:「雷蒙,別挑戰司令部的權威。」

「我說,別挑戰我的忍耐度才是真的。」雷蒙不馴地回道,一雙藍得好似十萬米海底的深色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對面皮椅裡的司令。

此刻的雷蒙就如同一座被火焰包裹的山,身上散發出壓倒性的氣勢,逼使與之面對的人在氣勢上低頭。

不過這種從SOF心理戰部隊學來的招數,在身經百戰的道爾頓司令面前可派不上絲毫用場。

「你應該清楚,」司令從容地勸說著:「報紙雖然只在美國發行,但那則報導肯定已經傳遍大半個地球。全世界唯一不屈服於『柯威娜』的崔斯特,它所可能隱含的龐大財富將會吸引來怎樣的人,誰也不知道。這次護送研究人員去崔斯特,就是為了防範假如有不軌份子慕名而去。SOF是剿滅敵人的主要力量,而你們SWAT則負責保護專家以及該鎮居民的安危。」

「這些我都知道。」

雷蒙不耐地踱來踱去,洩憤似地把地板踩得咚咚響,「我只是不想跟萊恩合作,SOF裡又不止他一個指揮官。」

司令連連搖頭:「又來了。你們倆過去不也合作過幾次嗎?成果不錯。你何必總是針對他呢?他畢竟是你的……」

「我針對他?!」

沒等把話聽完,雷蒙已經一個箭步衝上來,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你到底了不瞭解情況?先針對的人是他!那些任務有SWAT就夠了,他倒跑來摻一腳,我們的使命是逮捕罪犯,可他一來準留不了活口。這算什麼?」(特種部隊與特警不同。在行動中,軍方強調特種部隊以任務優先,並會為此不擇手段;警方則以被幫助對象的安危為首要前提,不主張逢敵必殺,有時會採用非致命性武器迫使對方投降。)

不提還好,這一提,雷蒙又回想起那雙金色的瞳孔對他露出的譏誚,更或許是挑釁,每次都把他氣得腦門兒的青筋暴跳。

司令輕咳了幾聲,無奈地說:「曾經在特種部隊待過的你也該明白,SOF嘛,當然不會給人機會說出與他們有關的一切。」

「我就是受不了他這種『屠殺』行徑。」雷蒙用力冷哼,「知不知道我的組員背地裡叫他什麼?魔鬼黃金眼!」

「……」司令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不知道他是想笑還是受了什麼刺激。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推開,那位雷蒙口中擁有著『魔鬼黃金眼』的男人走了進來。

房間裡的氣氛一瞬間變得有些壓抑,SOF中的骨幹與SWAT裡的精英似乎一打照面就卯上了,儘管表面上看不出異狀。

對於這種小孩鬧彆扭般的賭氣,司令老樣子地視而不見,向萊恩點了點頭,等到他走到與雷蒙平行的位置上,才開口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萊恩回答。

看著萊恩那一絲不亂的金色短髮,永遠像冰一樣寒冷而堅硬的眼神以及面部表情,司令忍不住在心底歎了一口長氣。

他膝下兒子不少,除卻面前的兩位,還有一位活躍在AFSOC(空軍特別行動司令部)第十六特別行動編隊的二兒子費依,以及效力於SEAL(隸屬海軍特別作戰司令部,也被暱稱為「海豹部隊」)隊的大兒子朱利安。

他的孩子無不出類拔萃,個個都是他的驕傲,但是在這四人裡邊,就只有萊恩『遺傳』到他的冷酷嚴肅,不苟言笑。

這對他來說極像是某種諷刺。

「很好。我期待你的表現。」司令說,視線一轉落到雷蒙臉上,「你也是,雷蒙,別叫我失望。」

「可我……」

「好好的同SOF配合。」

司令不給雷蒙抗議的機會,擺出上級的姿態命令道,「千萬不要給你哥哥添亂,記住了嗎?」他把『哥哥』這個單詞刻意加重了。

雷蒙張了張嘴,意識到這個命令已經不可轉圜,他沒精打采地點了兩下腦袋,喪氣地離開了。

萊恩在他後面幾步走出來,他們的房間是相反方向,但門一關緊,雷蒙立即一個回馬槍殺到萊恩的跟前,咄咄逼人地瞪著對方。

雖然以他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微微仰著脖子,單純以目光來逼退身高接近兩米的萊恩有那麼點兒難度,不過在氣勢上他是不會輸的。

男人之間的戰爭並不是只有肉搏這一項──這是SOF心理戰部隊隊員對他提過的醒兒。

「聽著。」

儘管很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對方揍得明天出不了任務,但雷蒙仍然維持著一本正經的模樣,說:「你是長官我也是。這次去崔斯特,你最好別插手過界,以特種部隊的行動標準向我的組員發號令。」

萊恩淡淡地回視他,眉頭皺也不皺,輕輕吐了一句:「你也不要扯SOF的後腿。」

「你這混蛋說什麼?!」雷蒙咧開嘴齜著牙,像一隻準備攻擊人的狼犬。

但萊恩依舊是雷打不動的面無表情,慢條斯理地說:「這不是都市警察的小打小鬧。如果真的有危險發生,為了完成任務,必要時候我會不惜犧牲自己人。」

看著臉色陰晴不定的雷蒙,他稍頓了一會兒,才重新開口:「作為合作對象的SWAT,也算是自己人。」這句話被他說得冷硬而又嘲弄。

話音剛落他就繞過雷蒙繼續往前走,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在經過雷蒙身邊時,兩人的肩膀不重不輕地撞了一下。

雷蒙沒有再次攔住他,只是近乎仇視地對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拳頭。

當萊恩聽見身後的風聲而回過頭時,雷蒙的雙手卻已經插進口袋,正一副吊兒郎當的神情吹著口哨。

那對猶如黃金雕琢的眼睛裡飛快掠過一抹異樣的情緒,萊恩什麼也沒說,靜靜地走出了雷蒙的視線。

他離去以後,雷蒙才狠狠一腳踹上了牆壁。要不是顧及是一家人,這一腳早早就送給萊恩了。

居然說出那種話……身為長官非但不拚力保護部下,甚至能將部下的生命當作完成任務的墊腳石,那傢伙的心到底是怎麼做的?石頭,還是冰塊?

他簡直就沒有心。

那個晚上,雷蒙在睡夢裡把萊恩痛罵了上百遍。

需要一提的是,雖然身穿軍裝的萊恩看上去略有點兒精瘦,跟『龐大』或『壯碩』扯不上邊,但因為他個子太高,外加那雙與道爾頓家族內所有人都迥異的,似乎非人類的詭異金瞳,所以雷蒙暗地裡一直偷偷罵他是,呃……變異大熊。


※ ※ ※ ※


在重返天堂行動中,軍方出動了兩架MH-六0L直升機,上面搭乘著總三十二名行動隊員。另外在一架小型直升機上,由兩位長官各自偕同一名隊員隨機護送專家。

確認裝備完畢之後,直升機開始向崔斯特方向進發。

因為路程遙遠,計畫中途將在海軍特別作戰部隊位於維吉尼亞的小灣的駐紮地停留一夜,第二天到達目的地。

這次行動雖然看似大型,但其實只算未雨綢繆。

誰都想得到,美國肯定會在看過報導後的第一時間派遣人員前去崔斯特,而會有什麼人敢於此時入侵崔斯特,在那兒向全美乃至全球公眾的利益發出挑戰?這聽起來幾乎是個天方夜譚。

因此,行動隊員的心情大都比較放鬆,自在地談笑嬉鬧著。撇開執行任務的時刻,這群年輕人的愛玩和會玩遠遠超出人們的想像。

當然了,一旦真的發生危急情況,這些訓練有素的男人們同樣能以最快的速度進入戰鬥狀態。

不過同隊員們相比,身為指揮官之一的雷蒙就不那麼愉快了。

和萊恩共乘一架直升機他已經覺得夠受,而那對專家夫婦一會兒正經談工作,一會兒卻把話題扯到孩子的頭上,每次都『寶貝兒寶貝兒』的喊,聽得他的頭皮一陣陣發怵。

他討厭小孩,嫌他們成天哭哭啼啼太吵人;他更痛恨肉麻,對他而言過度的親暱就等於肉麻,那會讓他掉滿地的雞皮疙瘩。

儘管周遭的人一個個都面不改色,穩如泰山地坐著不動,但他實在是吃不消了,終於忍不住插話說:「兩位,私人話題能不能留到私人場所再談論?」

被他點到的斯通夫婦倆驚訝地看了看他,又互視了一眼,同時噗嗤笑了出來。

「道爾頓長官,是嗎?」珍妮佛問。她有著一頭蜜色短髮,長相甜美,因為個頭不高,又是小鼻子小嘴巴,看上去就是個需要被保護的小女人。

不過她的笑容異常明朗,有一種彷彿能感染他人的魔力──如果現在的雷蒙笑得出來的話。

「叫我雷蒙就行了。」他嘟噥道。

「哦,好的,雷蒙。」

珍妮佛溫柔地說,「是這樣,我和貝比已經有四個孩子,幾個月前剛添了一個,所以出了門就有點掛念,讓你見笑了。」

說著,她輕輕握住貝比的手。後者略顯靦腆地微笑著,一副好好先生的姿態。

「五個小不點兒?」雷蒙吃了一驚,「你們不覺得吵嗎?」

珍妮佛搖頭:「當然不。就算吵一點也沒什麼,那樣才不會冷清。」頓了頓,她忽然問:「長官,你有兄弟姐妹嗎?」

「有。」雷蒙下意識地瞟了坐在對面的萊恩一眼,不過並沒有得到萊恩的回應。

他完全置身事外。

雷蒙只好沒趣地收回目光,心裡莫名其妙地有點不痛快。

「是兄弟還是姐妹?」珍妮佛顯然對雷蒙的家庭萌發了極大興趣。

「三個哥哥。」

「這麼說你最小?」珍妮佛露出一臉羡慕,「那你可真幸福。最小的那一個總是能得到最多的關愛。」

「關愛?」雷蒙被這個詞眼噎了一下。

他又一次不自覺地向萊恩看過去,這回萊恩竟然對他眨了眨眼睛,沒有表情的面孔上透露出不明顯的嘲諷,像是在說:陪女人聊天的SWAT,真新鮮啊。

他回以刀子似地一瞪。

別說關愛,只要那傢伙不給我製造困擾就得謝天謝地了──他悻悻地想。

兀自沈浸在美好遐想裡的珍妮佛沒發覺他的臉色變化,歎息著說:「如果有機會,真想見一見長官的哥哥們。我相信,他們一定也都像長官這麼英俊又能幹吧。」

她發出爽朗的笑聲,身旁的丈夫照舊一聲不吭,保持著寬容的微笑。

看在雷蒙的眼裡,這真是一對恩愛得叫人……受不了的夫婦。

他想了一會兒,接話說:「在我們今晚的降落地點,你就能見到我的大哥朱利安。他是海豹部隊裡的一名指揮官。」

「是嗎?」

珍妮佛欣喜地看著他,「那真是太好了。但是我擔心,特種部隊裡的長官會不會很嚴肅,不許人靠近呢?」

一直沈默的喬突然插話:「長官的哥哥你已經看到一個了。」

話頭被搶的雷蒙立即踩了這個多嘴的部下一腳,可惜這沒能抑制珍妮佛那已經被引發出來的好奇心。

「真的嗎?是誰?」她緊張地問。

腳背還在上司腳底下的喬不敢再開口,偷偷朝萊恩努了努嘴。

珍妮佛的視線順著他的暗示走,在來到萊恩的臉上時,她怔住了。

「道爾頓中校……」

她喃喃地重複了幾遍,終於恍然大悟,笑著說,「難怪,原來兩位道爾頓長官都是來自大名鼎鼎的軍事家族。兄弟倆一起出任務嗎?真好啊。」

對於她真誠的話語,萊恩禮貌性地頷了頷首,而雷蒙卻險些被一口氣憋死。

有什麼好?這是他的不幸不幸不幸!

「不過說真的……」

沒留意到那兩個人之間詭異的氣流波動,珍妮佛自顧自地說,「不講我還不覺得。現在想想,中校和長官站在一起,確實給人一種奇特的感覺。」

「什麼?」大腦似乎被炸了一記的雷蒙脫口就問。

「怎麼說呢?唔……你看,你們明明是兩個差別很大的人,但是站在那兒的時候,就好像是作為一個整體而存在的。這種感覺是不是叫『和諧』呢?」

萊恩的眼睫罕見地顫了一下,陰鬱的目光在珍妮佛和雷蒙身上緩緩滑過,最後移向窗外。

從頭到尾,誰都沒有發覺他心底曾經產生的那一絲模糊的情感起伏。

雷蒙也不例外。聽完珍妮佛的話之後他徹底失去了語言,撐著額頭,作出勞累的樣子好從越來越離譜的對話裡脫身。

開什麼玩笑!

和諧?他和那個傢伙?

好吧好吧,這也不是絕對不可能──假如侏羅紀時代的暴龍和脊背龍都能和平共處的話。


※ ※ ※ ※


朱利安.道爾頓中校,海豹部隊精英中的精英,他有著相同於弟弟雷蒙的純正金髮,和一雙明亮的深藍色眼睛。

在雷蒙的觀念裡,朱利安是個溫柔並且超級好脾氣的哥哥。但在隊友以及敵人的眼裡,他是一個連殺人的時候都保持著完美微笑的危險份子。

對於這次雷蒙和萊恩的組合,朱利安也感到很意外,不過精明的他多少能夠理解道爾頓司令這樣安排的苦心。

行動部隊的直升機在黃昏時分降落,之後隊員們可以卸掉武裝,在基地範圍內自由活動。

到了晚飯的時候,所有進餐的人圍坐著許多條長桌,雷蒙就坐在朱利安的身邊,桌對面則是他一看就食慾大減的萊恩。

談笑了一會兒,朱利安突然對雷蒙說:「對了,你和萊恩的房間安排好了。」

「哪兒?」眼不見為淨的雷蒙頭也不抬,含著食物問道。

朱利安笑得和藹可親:「你們兩個,今晚都睡我的臥室。」

「噗──」

雷蒙嘴裡還來不及吞下的東西一口噴了出去,像流彈般射向正前方。

眼看就要遭到無妄之災,萊恩迅速抓起一面託盤充當盾牌,把對面飛濺過來的物體通通擋下。

「噢,抱歉。」雷蒙尷尬地向萊恩道歉。後者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沒有搭理。

雷蒙也懶得計較,轉過頭瞪著朱利安:「你在開玩笑?」

「我的表情像在開玩笑嗎?」朱利安反問,「你們倆都是我的弟弟,難得來一趟,我當然要特別優待。」

「可是你明知道……」一句話堵在喉嚨眼。

當著一大票人的面,說出兄弟不合這種事終歸不太妥當。

「知道什麼?」朱利安笑瞇瞇地問,其實早猜到雷蒙想說什麼,也料準他的話肯定講不下去。

果然,雷蒙卡了好半天的殼,始終沒吐出個所以然。

「怎麼?難道這樣你還不滿意?」朱利安露出受傷害似地眼神,指責地望著他。

「不是這麼回事兒。」

雷蒙垮著一張臉,最終還是向朱利安舉起白旗,「行了,當我什麼都沒說,就照你的意思吧。」

能夠擔當SWAT長官的他自然不是傻瓜。

父親對重返天堂行動的刻意配置,以及朱利安現在的安排,無非就是為他和萊恩製造多點時間相處,希望能化解他們倆之間的矛盾。

對此他覺得很無奈。

親人的好意他不是不感激,但矛盾也不是這一天兩天才產生的。很多年了,萊恩對他越來越疏遠,他對萊恩的意見同樣在日漸增多,硬把他們倆放到一起,只是在已經燃燒起來的炭火上添上一勺油而已。


※ ※ ※ ※


朱利安的臥室裡只有一張床,這是理所當然的。所以雷蒙一進門就搶先去洗了個澡,等到萊恩走進浴室之後,他就穩穩地躺上床中央。

憑著在特種部隊時修練出來的本事,他只花了兩分鐘,也許還不到,就順利進入夢鄉。睡著之前他想到的是,就算萊恩再冷血再惡劣再缺少人情味,也應該不會做出把人推下床這種齷齪事吧。

半夜醒來,他滿意地感覺到自己仍舊好生生地待在床上。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居然睡得那麼沈,連萊恩上了床和他睡在一塊兒都完全沒有察覺。

他甚至已經被萊恩擠得幾乎半邊身子掛在床邊。

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萊恩揍昏然後塞進床底下,讓他為占床的霸道行徑付出代價,但是下一秒,雷蒙又放棄了這無聊的主張。

他側躺著,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慘淡月光,專注地凝視著那張只有在熟睡中才會顯得不那麼冷厲的臉。

萊恩的鼻樑高而且直,濃密的長睫毛微微上翹,嘴唇很薄但是線條分明,還有那一雙現在看不到的金色眼睛,要麼就像石雕似地不含感情,要麼就凜冽得讓人不敢靠近。

儘管是這樣一副叫人一看就冷到骨子裡去的面孔,不過坦率的雷蒙倒是從來不否認,萊恩是道爾頓家四兄弟中外表最出色的一個。如果不是渾身散發出的氣質實在嚇人,他絕對會比老二費依更受女性歡迎。

就這麼靜靜看著看著,雷蒙的體內忽然產生一股無法言喻的躁動。他將手按上左胸,那裡面有種像是發慌又像是空虛的怪異感覺。這種現象並不是第一次,但是因為從上回到現在間隔太久,久到他幾乎忘了曾經對萊恩有過這種感覺。只是,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它又是為什麼會產生呢?這個問題他多年前就思考過,但沒有得到答案。


……兩位站在那裡的時候,就好像是作為一個整體而存在的……


這句話突兀地闖進雷蒙的腦海,他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他和萊恩的關係並不是現在這樣。

在他十二歲那年,道爾頓將軍忽然領著一個和他年紀相近的男孩回到家裡,並說這是他的哥哥,以後會和他們一起居住。

那個男孩就是萊恩。至於他為什麼那麼晚才回歸道爾頓家族,將軍的說法是,他是某次在國外行動時結識萊恩的母親,從而有了一段短暫的愛情。將軍回國後就與她失去聯絡,直到意外收到她的死訊,也才知道她為自己生下一個男孩。

由於是不同母親所生,所以嚴格來說,萊恩只算雷蒙的半個哥哥。

儘管萊恩話少又不愛笑,但是那些年裡他和雷蒙相處得非常融洽,他們一道上學,一道回家,更共同進入USSOCOM接受特種部隊的訓練。

訓練結束之後,萊恩被編入三角洲部隊,而雷蒙則成為SOF遊騎兵營中的一員。雖然分派在不同領域,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們的感情。

三角洲部隊永遠只在美國本土以外執行任務,有心的萊恩每次都會從不同的國家,帶回當地的特色小玩意送給雷蒙。而雷蒙遇到麻煩的時候,也總是第一個告訴萊恩。

但誰都意料不到的是,當雷蒙申請調到SWAT,萊恩對他的態度就在一夕之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從最開始的不理不睬,演變到後來的水火不容,甚至好像是有意要回到他跟前來和他作對,萊恩離開了三角洲部隊。

雷蒙始終琢磨不透是什麼使萊恩變化這麼大,很多次想問又不知道該從哪兒問起,一直拖延下來,就陷入了今天這樣的僵局。

心底深處,雷蒙仍然不願意失去這個兄弟,可是萊恩只一味地針對他,又不肯給任何理由,他再怎麼努力也只是枉然。

小心地握住垂在萊恩耳朵後面的一縷頭髮,雷蒙有一種把這顆腦袋剖開來的衝動。

萊恩啊萊恩,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第二章

 

 

 

啟程離開基地前,朱利安拉住萊恩和雷蒙,警告他們說:「這次的行動看似簡單,但潛在危險非常大。我不管你們倆到底鬧什麼彆扭,總之如果你們當中只有一個人回來,我會把那個拋棄兄弟的傢伙扔進攪拌機裡攪成肉泥。」

說這番話的時候他依舊笑容可掬,但瞎子都看得出藏在那層笑容下面的嚴厲。

雷蒙想,搞不好他真的會那樣做。這個男人一旦動了真格,那可怕的威力他是見識過的。

攪成肉泥?呵呵,真是特別的死法,不過他可不想親身嘗試。同樣的,也不希望萊恩受到這種『厚待』。

他堅信,他們很快就能完成任務歸來。

飛往崔斯特的直升機上,隊員們比昨天沈穩謹慎許多。像他們這樣的人,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對未知的環境掉以輕心。

下午,行動隊的飛機正式進入目的地上空,並尋找合適地點著陸。

在雷蒙打開電子地圖查看的時候,同機的另一位特種部隊隊員迪克忽然開口說:「中校,這地方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兒?」

他所發問的對象萊恩沒有答話,臉上的平靜超乎尋常,反倒像是一種暴風雨將至的預兆。

「怎麼了?迪克。」喬問。

「你往下看。」迪克說,「大白天的街道上完全看不見人影,太安靜了。」

聽見這話的雷蒙也抬起頭四下看了看,確認迪克描述的情形無誤之後,他的眉頭不禁攏緊。

「關於這次的行動,總部對崔斯特打過招呼了吧?」他向萊恩問道。

萊恩點頭。

「所以,」雷蒙接著說,「那些居民不可能是被我們的直升機嚇得躲起來了。」

他的話剛一說完,就聽見一聲轟隆巨響,整個機身產生了激烈的震盪,那兩位專家因為被隊員護住才沒有從座位上跌落。

等到震盪平息之後,他們看到飛在最前方的直升機已經化為了一團巨大的火球,正在急速地下落。

這時另一架直升機上的隊員通過無線通訊器向他們報告了情況。

「是火箭彈!長官,我們遭到了重火力攻擊!」

「見鬼!」喬低咒。

面對這毫無預料的突發狀況,即使是戰鬥經驗豐富的雷蒙也不由得微微變了臉色,他對兩架飛機的駕駛員命令道:「立刻右轉,快!」

「長官,我們的飛機和爆炸飛機距離太近,機身受到了損害!我想我們需要緊急迫降!」那邊的駕駛員給出了這樣的回覆。

「不行,下邊也許有敵人埋伏。我們會掩護你們,跟在我們的飛機後面!」

「遵命,長官。」

就這樣,兩架倖存的直升機開始一前一後向右方轉移,但它們遭到的攻擊並沒有就此停止。

就在雷蒙為如何讓隊員在崔斯特安全降落而絞盡腦汁時,又是兩枚火箭彈從他們這架飛機的左側險險擦過,飛向身後那一架乘坐著十幾名行動隊員的直升機。

「不!──」雷蒙嘶聲大吼,震驚的喬和迪克同時向窗玻璃撲過去。

但無濟於事。

在機身又一次受爆炸氣流的席捲而猛烈震盪的同時,那架躲開了第一枚火箭彈但沒能躲開第二枚的直升機,就在他們眼前,攜帶著十幾條年輕的生命,被熊熊的烈火吞噬。

僅存飛機上的人們都彷彿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呆呆地瞪著火球墜落,一時間難以置信,幾乎以為這只是一場殘酷得過了頭的噩夢而已。

但駕駛員哈瑞隨後發出的話提醒了他們,比噩夢更可怕的致命危機還遠遠沒有過去。

哈瑞說:「長官,飛機後部嚴重受損,目前還不確定有沒有其他部分損毀。飛機可能會墜落,你們必須馬上進行繩降!」

這一次機身的震動久久沒有平歇,並且有越來越激烈的趨向,萊恩迅速勘察了一圈過後,打開艙門放下長繩,對兩位隊員說道:「你們先把斯通先生帶下去。」

喬和迪克當即展開行動,分別拉住貝比的雙手,順利地降落在由萊恩選中的一塊屋頂上方。

按照指示,他們著地後就趴在原地不動,以防成為敵人的攻擊目標。

雷蒙也來到艙門前,和萊恩一道護在珍妮佛左右兩邊,正在準備繩降,飛機忽然遭到了密集的機槍掃射。身上的防彈衣抵擋不了這種程度的武器,幾人被迫回到了艙內。

這裡已經無法降落,駕駛員只能繼續向前飛行另尋繩降地點,中間還得驚險地躲避飛來的火箭彈。

由於攻擊的來向太分散,他們無從查找敵人到底藏匿在哪兒,也就不能進行反攻掃射。並且直升機本身在逐漸失控,離地面越來越逼近。

「長官,請你們立即繩降!」稍稍脫離火力的密集攻擊域之後,哈瑞焦急地催促道。

儘管不放心飛機的情形,但這次行動的最高宗旨是尋找『柯威娜』的剋星,為此專家就是不可或缺的。

任務第一的萊恩,以及職業要求必須以受保護對象的安危為上的雷蒙,什麼都沒有說,順著繩子降在了兩幢房屋之間的空地上。

剛一安全落地,雷蒙立即用通訊器聯繫兩位駕駛員。

「哈瑞,尤金,你們怎麼樣?」

「我們要墜毀了,長官!」隊員們的心理素質毋庸置疑,那邊的聲音沒有顯得過度驚慌,但還是不復往常的鎮靜。

雷蒙心急如焚,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雙翅膀帶著直升機飛離。

「支持住!想辦法在地面上降落!」

「不行啊!飛機已經無法保持平衡,我們要墜毀了,長官,我們……」

在一聲即使不通過耳機也能清楚聽見的巨響過後,通訊器那一邊徹底斷了音訊。

雷蒙失了魂似的呆立了好幾秒,才粗暴地扯掉耳機,狠狠一拳砸上牆壁。

「該死的!該死!」

憤怒的他不斷虐待著自己的手,自言自語般地連連問著,「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行動部隊會在美國本土遭受如此強大的火力襲擊?為什麼他連自己的隊員都救不了?

這些問題,此時此刻誰都給不了答案。

珍妮佛下地後就站在萊恩的身旁,她看著被痛苦和自責苦苦折磨的雷蒙,雖然自己也還餘驚未定,但天性中的溫柔仍驅使她想上前安慰他幾句。

才剛踏出去一步,萊恩就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回過頭,萊恩的臉上沒有表情,也沒有開口,只有冰冷的眼神在警示她:現在無論說什麼都不合適。

她只好靜靜待在原地,仰頭望著天空,想到自己生死未卜的丈夫,心情沈重得好像被一座大山壓著。

最悲哀的是,原本有幾十名人員的隊伍,轉眼間只剩下不到十人。

重返天堂行動的本意是給人帶去幸福,然而現在,這些為了人們而戰的年輕戰士們卻遭受無法彌補的巨大不幸。

崔斯特,在還不確定它究竟能否為人們製造天堂之前,它已經變成了一座地獄。


※ ※ ※ ※


一連串的攻擊終止後,崔斯特重新回到死一般的寂靜。

這時,萊恩的耳機中傳來了喬的聲音:「長官,長官?你們還在嗎?」

萊恩立即回覆:「是的,我們安全降落。你們在哪兒?遭到攻擊了嗎?」

「沒有。我們已經帶著斯通先生下平地,但是……」迪克抱怨道,「上帝啊,這裡就像一座死城,連個鬼都見不著,我們沒法兒問路。」

萊恩沈吟了一會兒,說:「聽好了,我和雷蒙長官現在要去我們所乘直升機的墜落地點,大概在你們的降落地的三點鐘方向,你們也趕過來,興許能碰上。」

「遵命,中校。」

結束通話,萊恩撿起被扔在地上的通訊器,走到雷蒙的身後。他把耳機重新給雷蒙戴上,之後就拽起他的胳膊往前走。

萊恩和喬他們的通話雷蒙也聽見了,知道這是要去哪兒,所以沒有多問,由著萊恩把他拖著走。

走了幾步之後,他抽出被萊恩拉住的手,改以小跑前進。而珍妮佛也不敢怠慢地緊跟在他們身後。

現在不是消沈的時候,正因為付出了失去那麼多戰友的慘痛代價,倖存的他們就更不能坐以待斃。

不然的話,死去的人們會對他們感到失望透頂。

除此之外,那架最後墜落的直升機並沒有發出爆炸聲,因此駕駛員不一定陣亡,也許他們只是休克了──雷蒙只能這樣期望。

哪怕他們缺胳膊斷了腿,就算是用背的用扛的,他也要把他們一塊兒帶著走。

不論是在特種部隊還是SWAT,都絕不允許有放棄同胞的混蛋。

而對於萊恩,雷蒙也有了一些改觀。

雖然曾經說過『不惜犧牲自己人也要完成任務』這種混帳話,不過萊恩能做出這個決定,就說明他並不像嘴上說得那樣漠視同伴的生命。

但與此同時雷蒙就更加弄不明白了,既然萊恩心裡不是這麼想,可為什麼在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很快,他們就在一片狹窄的平地上找到墜落的直升機,它的螺旋槳已經折斷,尾巴仍冒著黑煙。兩名駕駛員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姿勢扭曲地倒在艙裡,有的部位血肉模糊了。

由於機門無法正常開啟,手頭也沒有切割工具,他們只能用衝鋒槍把玻璃敲碎。

萊恩探了半邊身子進去,抓起駕駛員的衣襟挨個兒仔細查看了一番,然後鬆開手把他們放回原位。

他轉過身,對雷蒙和珍妮佛搖了搖頭。

「媽的!」雷蒙使勁朝直升機踹了一腳,嫌不夠,又多補了幾腳。

「肏!狗娘養的!婊子!」他大口喘著氣,憤怒難平地把能想到的髒話全都罵上了。

另外兩個人只是一聲不吭地望著他,有什麼話,也得等他罵完了再說。

就在這時通訊器裡突然傳來了喬和迪克的聲音。

迪克說:「長官,有一群人正衝我們這邊來,目前還無法確定他們是否構成威脅。」

「找掩體藏匿,保護斯通先生的安全。」萊恩說。

「我們會的,但是他們數目很多……」

喬忽然猛抽了一口冷氣,詫異地輕聲驚呼:「見鬼!我看到他們的樣子了。天哪,我簡直不敢置信──是美國人!他們……」

在連續的兩聲悶哼之後,喬和迪克的聲音同時消失了。

「喬?」雷蒙試圖和他們聯絡上,「發生什麼事?被攻擊了嗎?迪克?」

「長官!」喬的聲音在幾秒後重新響起,但似乎是在離麥克風較遠的地方發出的叫喊。

「我們麻煩大了,你們快離開那兒!這幫傢伙竟然是……」

話到這裡終於徹底斷了。

雷蒙呼叫了多次都得不到回應,他神情嚴重地與萊恩對視著,卻很快又一次聽見有人用通訊器對他們說話。

「長官?你好啊。」對方的聲線低沈而磁性,但是那輕佻的口吻很不討人喜歡。

在聽見對方話語的同時,萊恩的臉色起了一絲難以覺察的細小變化,很快平復。

雷蒙緊皺著眉頭,口氣不善地問:「你是誰?我的隊員呢?」

「哦,他們很好,我們只是和他們玩玩,長官不必擔心。」

雷蒙竭力忍下破口大罵的衝動,耐著性子說:「我警告你,不准動我的人一根汗毛。」

對方嘖了嘖嘴,一副欠揍的語氣說:「長官,我也得提醒你,不論是誰,落在我手上,他就成了我的人。」

「混蛋!」雷蒙咬牙切齒,「你給我……」

「噓──」對方打斷了他,「讓我猜一猜,長官肯定不止一個人在吧。」

「你說什……」

「OK,現在是美國時間十七點二十一分,長官,在結束通話之後我就會掐下計時器。我們來算算吧,看我能用多少時間追捕到你們。」

「什麼?」雷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別開玩……」

「親愛的別著急,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對方向他送了一個叫他噁心到腸子裡去的飛吻,隨即高呼起來,聽上去似乎還挺興奮。

「又有小白鼠可以逮了,夥計們,出動吧。」

對話到此劃上了句號。

雷蒙滿臉被噎到的表情,驚異地向萊恩看過去。萊恩沈思了一會兒,轉身回到直升機前,從駕駛員身上取下一支手槍,把它遞給珍妮佛。

「會用槍嗎?」他問。

珍妮佛有一點手足無措,她深吸幾口氣,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雖然不肯定槍法有多準,不過扳機我想我還是會扣的。」

「別忘了拉保險。」萊恩淡淡地說,「很抱歉讓你身陷危險。我和雷蒙會盡一切所能保護你,但現在的局勢不明確,有把槍在身上是必須的。」

「我明白。」

珍妮佛理解地笑笑,像在保證什麼似的把手裡的槍握得更緊,「為了不成為你們的負擔,我也會努力的。」

在這種棘手的時刻,被保護對象非但不哭嚷求救,反倒能夠盡力配合他們的行動,這無疑是一種寬慰。

有些人的堅強,從表面上真是完全看不出來。

即使是萊恩這樣冷淡的人也不由得感到幾分欣賞,他把視線轉向了雷蒙,說:「直升機的墜落非常顯眼,我們得立刻離開這兒。先找個安全地方,再想辦法搭救喬他們。」

雷蒙點頭表示同意。

他和萊恩走到飛機的前方,向殉職的兩位駕駛員鄭重地敬了最後一個軍禮。

非軍方人員的珍妮佛看著他們,又看了看艙內的不久前還生龍活虎、現在卻橫屍家園之外的年輕人,喉嚨裡一陣苦澀湧了上來,她深深向他們鞠了一躬,才跟在如今唯一能保護她的兩個男人身後離開了。


※ ※ ※ ※


雖然先前看過地圖,但現在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哪個位置,只能跟著感覺走,儘量在能夠稍微阻礙敵人視線的房屋密集區域中穿梭。

跑了一段時間,萊恩忽然停下腳對雷蒙問道:「手機還在嗎?」

雷蒙摸了摸口袋:「在。」

「打電話給總部報告情況,並請求支援。」

「噢!」雷蒙用力拍了一下腦袋,「真是急昏了頭,連這個忘了。」

他掏出手機,撥下了一串號碼。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他還沒有來得及報上警員號,那邊就嘰哩呱啦地說開了。

「您好,911報案中心,有什麼能幫上您的忙嗎?」

報案中心?!雷蒙的下巴差一點脫臼,但更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頭。

「讓我猜猜,您是不是要說遭到恐怖分子襲擊,尋求幫助?呵呵,您多慮了,您碰上的只是一批職業素養極高的獵鼠專家而已,有他們在,不論是灰鼠白鼠田鼠鼴鼠包管一隻不留。很棒吧?好了,諮詢就到這兒。最後,祝您玩的愉快。」

咯嚓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雷蒙瞪著手機瞠目結舌,眼珠子幾乎暴出來兩寸。

「我的天!」他難以置信地說,「那幫傢伙竟然竄改了本地的通訊網絡,還特意錄下這段話耍我們玩兒。」

聽見他的話,萊恩的眼神變得罕見地陰鷙,金色的瞳孔像貓眼一樣縮緊。

「從聽見那個聲音起我就開始懷疑了……」他小聲說。

「懷疑什麼?」雷蒙問。

「我並不能完全確定。」

萊恩臉上閃過一絲陰影,「但是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有幾個人能把我們逼到這種田地。如果真的是他,那麼就像喬所說的,我們所有人──全都遇上大麻煩了。」

「什麼?你到底在說誰?」雷蒙忍不住低叫起來,好奇又質疑地盯著萊恩。

萊恩緘默了好一陣子,轉口問:「我們還有些什麼裝備?」

沒得到答案的雷蒙不滿地白了他幾眼,但還是配合地檢查了一下,回答說:「我身上有一把短刀,幾顆閃光震撼彈,一把半自動手槍和彈匣袋,一隻鹵素燈泡手電筒,以及一些C級口糧。」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還有我手上這柄衝鋒槍。」

這時珍妮佛也舉起手裡的東西,怯怯地說:「我這把手槍要不要也算在裡面?」

「算。謝謝。」

萊恩對她點了點頭,跟著看回雷蒙,表情凝重地說,「對付敵人這點兒火力肯定不夠。我們必須得找到一個本地人,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我知道。可是這見鬼的地方像墳墓一樣荒涼,到哪兒去挖個大活人出來?」

雷蒙煩躁地抱怨著背過身,無意地左右環視著,在路口處的位置上,他的目光猛然對上另一雙眼睛。

那是一個紮著矮辮的年輕女人,在看到雷蒙也發現她之後,她迅速一閃身逃離現場。

「嘿,請不要跑!」

雷蒙不假思索地追了過去,邊跑邊試圖與對方進行交流,「女士?小姐?夫人?」他喊著。

不明究理的萊恩和珍妮佛也不放鬆,跟著雷蒙一道往前跑。

萊恩問:「怎麼了?」

「我看到一個女的。」雷蒙說,「很可能是本地人。」

在交談的當口,腳速非比尋常的他們已經追在那個女人後頭,可是任雷蒙怎麼叫她都不肯停下,最後在到達一個拐角時,她竄了進去。

當幾個人趕上來,只看到一條長不見底的巷子,不見女人的蹤影。

他們走了進去,發現巷子兩邊是門對門的居民住房,有的大門開著有的緊閉,看上去死氣沈沈的。

他們只能一戶接一戶地分頭找,過了不久,珍妮佛和萊恩就聽見雷蒙招呼他倆過去。

當順著雷蒙的聲音踏進一所房子的大門時,呈現在眼前的情景讓他們不禁都呆了一下。

在不算寬敞的客廳裡,至少有十個以上的年齡各異的女人,她們正擠成一團蜷在角落裡,不知所措地望著這些闖入者。

「呃,大家好。」跟另外兩人一樣被嚇了一跳的雷蒙不太自然地招了招手,然而他的示好並沒有得到對方同等的回應。

她們瑟瑟發抖,似乎非常害怕他。

如果只有一個女人,雷蒙倒有把握應付;可是現在面前有一群,有老的又有小的,他就無能為力了。

他回頭看著萊恩,後者則把視線移到珍妮佛臉上。

珍妮佛立即理解萊恩的意思,她把槍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向她們靠近。大概因為同是女人,她們對珍妮佛的警戒心就不像對那兩個男人那麼重了。

珍妮佛來到她們跟前蹲下,經過好半晌的溝通,交待了自己以及另外兩人的身份和來意之後,這才稍稍嬴得對方的信任,也順利獲悉有關崔斯特現狀的情報。

她們的確是本地居民。

就在今天凌晨,一隻武裝部隊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潛入警察局並將其佔領作為據點。他們訓練有素,設備精良,輕易封鎖了一切能離開崔斯特的道路,甚至竄改通信網路使得崔斯特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繫。

他們把鎮上的男人都當作人質抓進警察局,老弱婦孺則留下,為他們尋找那個連崔斯特人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也不確信它是否存在的──『柯威娜』的剋星。

他們會一天殺死一名人質,直到得到想要的東西。

沒被囚禁的人想救被囚禁的人,但實在沒有力量。而對方下達給他們的任務,他們也根本無從下手。

就這樣,崔斯特在轉瞬之間陷入絕境。人人自危,不敢邁大門一步,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們崩潰。

而為了尋求安全感,才有了像這樣十幾二十個聚集在一起的人。

「那幫雜碎準是為了錢。」

雷蒙放輕了音量咒罵道,越想越覺得不甘,「就為了錢,殺了我們那麼多兄弟。媽的,真想一刀刀宰了他們!」

萊恩的臉始終像一潭死水靜止不動,冷冷地說:「我們只是來晚了。」

雷蒙愣了一下,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是的。」

他悲涼地笑了笑,垂低頭顱瞪著地面,夢囈似的喃喃低語,「只是來晚了。」

只要他們早到一天,一切都會截然不同,只要一天……

「那麼你們知道那是些什麼人嗎?」珍妮佛又問。

「不清楚。」

回答她的依然是在這群女人裡膽子比較大的那一個,也就是先前雷蒙所看到的女人。

「從他們操的口音來看應該是美國人,而且他們穿的衣服……」她抬起手,畏懼地朝萊恩的方向指了指,「和那個人身上的差不多。」

「什麼?」珍妮佛震懾地回頭看向萊恩,原本清晰的大腦突然間亂成一團。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特種兵?!」雷蒙瞪圓了驚訝的雙眼,目光鎖定了一副事不關己神態的萊恩。

「別裝蒜了,萊恩!」他厲聲吼道,「你知道他們是誰對吧?剛才你就說過,你發覺了那些人的身份。快告訴我他們是誰,誰?」

萊恩沈默地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剛要開口,卻有另一把聲音憑空插了進來。

那個人的聲音對於此時的雷蒙來說已經不算陌生,它說的是:

「姑娘們,不是老早就叮囑過你們別隨便和陌生人交談嗎?難道這麼快就忘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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